可是究竟什么是自保的能力呢?

    有关这个问题,云低苦苦琢磨了很久。然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云低突然犹如醍醐灌顶般的幡然醒悟过来。

    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难道自己可以继续琢磨下去么?

    当然不可以。

    云低懊恼过自己的愚笨之后立即决定,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桓伊会的,自己都要学。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学了总归都是有好处的。

    王猛和戴逵倒是对她暂且决定留下来的事,没甚意见。反正戴逵不差这两个人的食宿,王猛也实在无事可做不差这半年时间。且况现下豫州一带颇多动乱,也不是离去的好时机。戴逵这居处也一向清净,难得来了个与他兴趣相投的王猛,两人很有些相惜之情。

    唯一让云低觉得意外的便是桓伊,他分明是去年才到任豫州,就这样长期闲居谯郡,只偶尔见有小厮仆人送来书信公文来给他批示。堂堂一州刺史,竟然这样清闲?

    “自然不是,只是那些事物有人愿意代劳,我能落得清闲,何乐不为呢?”

    云低听桓伊这话,大概明白他是被下面架空,并不得实权。但是他话说的肆意又潇洒,好似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些。

    这大概便是名士旷放的风度吧。云低想。既然确信他是真的有时间来履行对自己的承诺,云低就打算用这半年,学尽可多的东西。她有一种偏执,总认为,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任何东西摧毁。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云低微皱了眉头,记得幼时,有一次自己与苑碧同游,被族里的顽童嘲讽骂作野娃儿。苑碧怒急,呵斥了那群顽童。苑碧乃谢中丞嫡女,那些孩子自然忌惮,当时便住了口。然而,不过一两天之后,他们便寻了苑碧不在自己身边的空当,截了自己将自己狠狠言语侮辱了一番。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吧,云低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会永远不被欺负。所以,她对力量的执着渴求,远胜普通闺阁女子。

    “那么,你想学些什么呢?”桓伊原本只把云低那话当成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罢了。所以等到一个月之后,云低再次提起这件事,桓伊颇有些诧异。

    “学,学你的功夫,学琴棋书画,学吹笛,学谋略……”云低愈说愈欢畅,简直好像这些东西她都要学会了一般。

    桓伊无奈地笑了笑道:“阿云,只有半年……”他忽然想起,初初相见时,云低说要学吹叶笛,结果那半天的时间便一直孜孜不倦的学习,直到苑碧去到才停了下来。她有一种可怕的执着。

    “那么……”云低很有些为难的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道:“那你便教我功夫和谋略吧。”

    “这些自该是男子习练的东西,阿云学了难道也要去厉兵秣马,报效国家么?”桓伊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他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个总是给他新奇的女子,她同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见云低不答,桓伊又说:“学些琴棋书画不好么?或者,我教你吹笛子?”

    云低摇了摇头,果决地说:“就学功夫和谋略。”

    桓伊有些为难地说:“功夫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促就的,需得长年累月的习练才能有所斩获。至于谋略,更是意会为主的玄妙之物。这两样并不是叔夏所擅长。”

    云低听他这样说,难免十分失望,思忖片刻又退而求其次的说:“你只管教我,能学去多少,便是我的事了。”

    桓伊见她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的心思显而易见,就怕他不履行承诺。

    桓伊笑笑,若真是自己决意不履行诺言,她这点本事,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桓伊还是小看了云低。

    这个十几岁的少女,竟然聪颖异常,且勤奋刻苦远胜男子。但凡教过的,她必是一学便会,很快便举一反三能运用出去。

    桓伊常说,只叹阿云是女郎。

    云低却不以为然,女郎又如何,即便自己是男子,也不会真的厉兵秣马,沙场驰骋。她学这些只为独善其身罢了。

    不过如何揣测人心,如何审时度势这些东西,桓伊可以讲给云低听。可以拟了事例来一一解给她理解。可是功夫这东西,桓伊实在头痛。云低毕竟是个娇娇弱弱的女郎,且况自幼又身体不好,这些不是勤奋刻苦便能弥补了回来的。

    “阿云。你一个女郎,不该舞刀弄枪的。”

    “杀人的长刀不辨男女,若这长刀搁在我的脖颈上,可不会因为我是女郎而手下留情。”

    “我自会护你周全。”

    桓伊这话答的干脆,云低却是斜睨了他一眼,却并不回答。

    分明是不信他啊,不信他能护她周全,还是不信他会履行诺言――在她离去之时给她一世安稳。

    桓伊有些恼怒,但又有言在先,不能食言。

    最后只得折中教了云低骑射。

    骑射也算是实实在在的凭身体反应的敏捷及自身资质来决定成效的。云低虽然勤勉,却也只是骑马练地好一些,要擒弓射箭还是差许多,练了几个月,勉强十支箭中三四支,聊胜于无。

    这一日,练耙子练的乏味至极的云低终于得桓伊应允,说是午后要带她去山上打些活物试试她的长进。

    云低极开心,急忙找出先前自己穿过的那套男子的葛衫换上。想到山上或许风大,有添了件白色狐裘。这狐裘是小翎非要让她带上的,说是北方天气更冷少不得皮裘子,且况郎君也绝不会把送人的东西再要回去。拿着这狐裘在手中,云低有点怔神: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正愣神时忽听后面响起一个温和中带着些疏懒的声音:“阿云……”

    云低一回头就见桓伊一袭青色劲装斜斜依靠在门框上,面含温笑看着她。他惯常穿的衣服多是宽袍广袖的长衫,云低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只觉得温润如玉的公子又添了几分凌厉之气,倒也潇洒。

    桓伊笑道:“阿云看我看得痴了么?”

    云低立时觉得脸色一红,暗怪自己莽撞,忙忙站起身来,拿了桓伊特意为她做的精致小弓道:“快走罢。”说着率先走出屋去。

    桓伊在她身后慢慢站直了身体,凝视着那雪白的貂裘半刻,才缓缓提步跟上去。

    这片竹林周围地势很是平缓,云低跟着桓伊骑马直行了大半时辰才见着前方有一略突起的丘壑。桓伊说这山叫做谯石山,不算很高,风景却极好,野物也还丰富。

    山路崎岖,两人就将马匹拴在了山脚处,徒步向上走去。

    这山色确实极美,满山遍布着参天的古松,树干一律是几人环抱的粗壮,虬盘交错的枝叶显出一派古朴的意境。桓伊走着又将射活物与死耙的区别细细说与了云低听,他讲的很简明,云低一听便懂。

    有时云低不禁会疑惑,桓伊难道就不怕自己学了这些本领,半年之后反悔不肯嫁给他了么?难道他竟然有这样十足的把握?知道自己不会毁约?还是知道自己根本跑不出他的掌控?

    云低正仔细瞧着他的神情,想从中找出些解释,突然见桓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云低屏息朝他看的方向看去,那里栖息着一只漂亮的袍子,皮毛油光水滑,十分肥美。桓伊细看了一刻,在心中默默估算好了距离和弓箭该使出的力度,果断的弯弓搭箭,一箭出,袍子应声倒地。这一串的动作他做的不带很多萧杀气势,明明是行云流水一般做来,就好似他手中所握的并不是这样一柄利器。但是那射出去的箭,力道却狠辣,一箭贯穿,袍子连挣扎都没挣扎的便倒下了。

    真是……云低瞧着他仍旧优雅的侧脸,突觉得这人根本不是他所言的那样,略通骑射。

    云低方才有的那些疑惑,霎时找到了答案,他的高深,莫说半年,只怕自己十年也学不去,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他自然不须防备。

    桓伊听得身侧的人半晌没有动静,侧了头便看见她有些惊诧、有些惶恐的神色。桓伊皱了皱眉,她是在怕这生命的脆弱,还是在怕自己呢……

    “阿云,要记住,遇敌出手不可慌乱,看准了再出手好过急急射出去却履发不中。”桓伊净澈的声音在云低耳边响起。

    云低恭顺的低头道:“是。”

    两人间自有了约定以来,即使桓伊自以为教的尽心尽力,也从不曾见她这般恭顺。这女子对自己有一种鲜明的抵触,不论是言语或是举止,她都不曾掩饰过她的这种抵触。为何,现下却做出这般恭顺的姿态。

    略一思索,桓伊了然,低叹一声对垂首恭顺状的云低道:“对敌人的软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啊。阿云懂么?”她这是对自己起了防备啊。

    云低抬起眸子看了桓伊一眼,见他仍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尔雅之态,又垂了首低声道:“懂得。”她怕的不是他的狠辣,她怕的是他不论做出怎样狠辣的事,却永远这样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