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孟牡忽又冷笑喊道:“小宇!”

    透过窗户纸的孔眼,宋廷看到一双穿着黑色快靴的脚走近厅来,走到孟牡面前单膝跪地:“庄主!”

    宋廷这才看清这双脚之主人的模样,可不正是白天在峰下遇到的那个守山年轻人嘛……灯下,他的脸颇白,英俊的脸有一丝媚态。

    “你说说……那个男人是怎么到我碧云山庄来的?”孟牡唇角浮露一抹冷酷的微笑,话是对小宇说的,眼睛却看着孟丹。

    “禀庄主!我朝那人射一枝冷箭,原本想吓唬吓唬他,劝阻他上山,那人却执意要上山,说是有急事求二位庄主。我便跟他说,想要上山需得过三道关卡。那人听了,不知怎地,就晕了过去。这时庄主……夫人刚好撞见,就命我将他通过密道带上山来。”

    “什么!居然走的是密道?”孟牡拍椅而起,脸色铁青,显然动了真怒。

    “是的!”小宇跪禀道。

    “小宇……你……”孟丹脸色绯红,眉黛紧蹙,她显然没料到小宇会向自己丈夫告密。

    “小宇,你先下去吧!”孟牡挥手示意小宇退下。

    “是!”小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后退三步,转身走出厅门。

    “丹儿……”小宇退下后,孟牡神色不愉,长叹口气,道:“你还要瞒为夫到什么时候呀?”

    孟丹咬了咬红唇,出声道:“没错,是我带他上来的。他的妻子命在旦夕,是来向我们求药的,哥哥你就慷慨些,赐给他幽灵花吧?”

    孟牡脸色铁青:“什么?还想要我的幽灵花?简直是痴人做梦!我现在就去杀了他!”说着从旁侧兵器架上,抽出一枝墨青铁杖,握在手中,往地上一击,顿时青砖裂出许多道细细裂痕。

    孟丹惊叫:“哥哥……哥哥!”

    孟牡拂袖出厅门,却忽地身形一顿,缓缓扭转过头,神色俱变,面部已经扭曲,他目眦欲裂,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你……你居然……给我下毒……”话未说完,便倒在了厅中。

    “哥哥!”孟丹目中落泪,走到孟牡身旁,伸手摸了摸他脸颊,泪眼婆娑道:“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快受不了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六年,我就像是被你囚禁的鸟,我真的……受不了……哥哥……”

    “十六年来,我眼睁睁看着你做了一件又一件坏事,可是我没有劝阻过你,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妹妹愿与你同生共死……可是……妹妹心里清楚,终究有一日,我们将不得好死……妹妹这心里头,只想哥哥能做件好事,就做一件……行不行?”泪珠滴在孟牡脸颊,不过此时孟牡双眼紧闭,毫无知觉。

    孟丹俯身抱着孟牡,哭得梨花带雨,“哥哥、哥哥”不停轻唤着……

    便在此时,啪嗒一声,厅后门发出一阵响动,孟丹猛然抬头:“谁?”

    宋廷推开后门,走进厅中来,孟丹见到是他,收了哭声,举袖抹了抹眼角、脸庞,在孟牡的腰间窸窸窣窣地摸了起来。

    “孟夫人,他……他没事吧?”宋廷看着躺在地上的孟牡,小心地询问。

    孟丹摸了一阵,掏出一串铜钥匙来,收敛悲伤,正色道:“外子没事,我只是给他灌了些迷药,药效不强,一个时辰后他就会醒来!宋公子,我们时间有限,你速速跟我来!”说完拿着钥匙,走后门出来。

    宋廷快步跟上她,心中发疑:她说的与她丈夫商量商量,这便是商量的方式么?

    出得门来,天上明月当照,微风轻拂,飘来花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没心思也来不及闻花香,孟丹疾步领着宋廷,躲过路上巡逻,左绕右拐,终于来到一处四周种满牡丹的雅致小舍,小舍门下挂一枚灯笼,门上牌匾写的是“花间雅舍”。

    孟丹取下灯笼吹灭,只点一支蜡烛,随后又将蜡烛送到宋廷手上,她双手用铜钥匙开了门锁,两人旋即进了舍门。

    宋廷点着蜡烛照见壁上许多牡丹书画,方才回想起白秋燕所说的牡丹居士喜欢和牡丹有关的东西,却不知是他夫妇二人到底谁喜欢这些东西,便出声相问。

    孟丹喃声道:“这些都是外子接受的馈赠,他将花卖给商贾大户,商贾大户便以诗画等物相赠,以示答谢,外子便收着。倒谈不上什么喜爱,只是人云亦云罢了。”

    宋廷道:“原来二位种花,也拿来售卖。”

    孟丹道:“这是自然,庄上一百多口,倘若不以花换粮,吃喝靠什么?”

    宋廷点头道:“的确如此。此处种花,气候适宜,日光常照,雨水充沛,倒是很合适。”

    孟丹走到一处案台,案台上供奉香火,她手捧着案台上的香炉,微微一扭,便忽然听见一阵隆隆隆推石磨般的声音,案台兀自移动开来,案台后面,竟然有间密室。

    孟丹道:“密室里面有《诸葛八阵图》布阵机关,需按九宫步行走,宋公子你进去也躲不过机关,不妨暂在此等候。我进去取了幽灵花便出来。”

    对于什么“诸葛八阵图”、“九宫步”,宋廷一窍不通,既然有机关,那他就不进去了,于是点头道好。

    孟丹接过宋廷手中蜡烛,跨步进了密室,她刚进去一步,便听“咻”的一声,仿佛一枝冷箭射来。宋廷小声问:“孟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这些箭便是布阵机关。不过我知晓阵法,公子不必为我担心。”里间传出孟丹的声音。

    “如此便好。”宋廷松了一口气。

    由于蜡烛在孟丹手里,此时他已是两眼一抹黑,仿佛坠入无尽黑洞,竟有些害怕起来,他摸出身上的火刀火石,点了一团纸媒子,微弱荧光下,心里稍得许些安慰。

    他忽地又没来由想起赵元贞来,想她此刻在床上咳着血,定是痛苦难受,凄凉难当。满打满算起来,离“七日之限”已经过去足足三日有余,从苏州到扬州的脚程,速度再赶,也至少需要一日余……时间真的很赶,希望她可以挺住。

    纸媒子熄灭,他又点了一根,忽又想,马上就能拿到这解毒的关键性药材“两生花”,且不管它到底叫幽灵花还是两生花,只要能真的医治好赵元贞,那就太好了……想到此处,心头竟有些难抑的激动。

    不过,越靠近成功的时候,人就越要担心一切意外突发的可能。根据墨菲定律所言,凡事都不简单,越怕出错越是更可能出错……想到这,他又有些隐隐不安,期盼上天眷顾,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

    不知不觉,点了好几根纸媒子。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耳边隆隆隆,又一阵推石磨般的声音,那孟丹已经点着蜡烛出来,扭动香炉,关上了密室的门。

    她手中拿着一小盆被黑布盖着的物什,宋廷猜想那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幽灵花”,他正要寻觅的“两生花”。

    “拿到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难以压抑的喜悦。

    “拿到了。”孟丹也点点头,眼眸之中露出莹光。说完扯开黑布来,只见一株长得跟曼珠沙华极为相似,但却明显小得多,小如山参般,莹莹散发着红光般的花树,连同细黑的泥土,一起装在青花瓷花盆之中。花树大致与曼珠沙华长相并无二致,但是根茎之上,却多了几片红彤彤的椭圆叶子。

    “公子你且看,她的花瓣和花叶好像会流血……”孟丹用手指轻挨了那花叶一下,花叶立即流血一般,渗出红红的汁液,沾染在手指,宛若胭脂红。

    “两生花、彼岸之花、引魂之花、幽灵之花……定是它了!”宋廷激动呢喃。

    孟丹也感慨道:“我和外子种花十六年,才种出这么一株稀奇之物,今日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物有所值。”

    宋廷从身上摸出钱袋,塞到孟丹手中,道:“大恩本不该言谢。今日之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些银两,权当是许些心意,还望孟夫人收下。除此外,我也别无它物来报答了。”

    那孟丹抿嘴一笑,道:“我收了你的酒和画,再要你的银子就不合适了。时间紧迫,你还是快回去救你的娘子吧。”将钱袋又塞回到宋廷手中。

    宋廷微微一愣,才回想起自己在山下晕倒,在“花香幽居”醒来,竟再没看见牡丹酒、牡丹画,原来是孟丹早就取走了。如此甚好,省了他亲手交与她的麻烦。

    “还在愣什么?赶紧走呀!跟着我走密道!”孟丹将“幽灵花”交到宋廷手上,出了舍门,吹灭蜡烛随手扔了,随即折路前行。

    宋廷仓促跟着,手里抱着“幽灵花”,心情显得很激动。

    约盏茶工夫,两人来到一处瀑布下,淙淙水流,哗啦哗啦,虽看不清瀑布的样子,但听声音,亦为震撼。

    有浮桥架在溪石抵达瀑布,浮桥长约二丈,宽约三尺,桥上铁链共九条,全程铺了木板,孟丹走在前面,搭手牵着宋廷衣袖,两人慢慢过了桥,穿过瀑布,里头有一个山洞。

    山洞里到处插着火把,但却无人把守,这一切显然都是孟丹安排好的……

    “宋公子,此处开始,我便要蒙上你的眼睛了。我这么做,想必你一定能理解。”孟丹腰间取出一条黑布,将宋廷眼睛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