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乔诺轩一直抱着壮壮,他的头还是有点隐隐的疼。

    他和她并排坐着,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于是,他只好闭上眼,默默地靠在车座上。装睡,是化解尴尬的好办法。

    宋沐歆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看他。

    虽然他忍受着病魔的煎熬,但是他还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他侧脸的轮廓,在车里微弱的灯光下,好像大理石浮雕一般,显出一种刚毅而流畅的美,让她有点怦然心动。

    这么爱她的人,这么难得的丈夫。这一辈子,他已经霸占了她全部的身心,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她的嘴角微扬,缓缓地靠着他的肩膀,也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却感觉她轻轻靠着他的肩膀。他的心猛地一动,这种感觉,好温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离他这么近了。

    他假装已经熟睡了,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她吵醒。

    直到司机把车开到了宋沐歆新家的楼下。

    他一转头,才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了。她最近一定很累吧。她的心情一定很低落,被自己背叛了。还忙着搬家和照顾壮壮。看看她的小脸,又瘦了一圈。眼睛下面还有明显的眼袋。

    他真的很心疼,他心里默默在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受累了。

    于是,他一直抱着壮壮,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司机在驾驶位坐着,静静地等着他们。

    不知不觉,这一家三口,竟然就这样过了一夜。

    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路上,洒在他们的身上。

    宋沐歆先醒了过来,她看到他抱着壮壮,还在睡着。司机一直坚持坐在驾驶位上,不敢闭眼。

    乔诺轩也醒了过来,看看怀里的壮壮,睡颜恬静。

    他转头看看她,她刚刚醒过来,大眼睛有点空洞,有一种令人怜爱的憨态。

    “你们俩昨天都睡了,所以,没有叫醒你。”乔诺轩解释说。

    “嗯。谢谢!”宋沐歆客气说完,轻轻地接过他手里的壮壮。

    “你今天就要出发了吧?旅途愉快。”乔诺轩的眼里有着掩藏不住的落寞。

    “嗯,我要去一段时间。壮壮不跟着我,所以,你有空还是可以来看他的。”宋沐歆说。

    乔诺轩的眼里有点酸涩,他答应了一声,“好。”

    宋沐歆于是抱着他缓缓地走向小区的门口。

    乔诺轩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了。

    他按了按自己发麻的手臂,又看了看手表。

    还好,她是下午的航班,还能再默默地见她一面。

    他苦笑了一下,为什么他这辈子,爱得那么艰难?

    下午,安晟飞很殷勤地陪着宋沐歆到了机场。

    司马婉荷非常不舍地看着宋沐歆。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宋沐歆就发生了那么大的转折。一下子从被人捧在掌心的贵妇,变成一个要远走他乡,逃避情伤的弃妇。

    她一直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但是当她到了安检口,真的要说再见的时候,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背过身,顺势将滚出眼角的泪珠擦了擦,才敢回过头来。

    宋沐歆知道司马婉荷的心情,但是她不能告诉她太多,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女儿,你如果在外面不习惯就赶紧回来。你一向都是很独立懂事的孩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的。”她说完,不自觉地看了看安晟飞。

    安晟飞很是尴尬。

    “谢谢你,妈妈,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麻烦妈妈照顾巧巧和壮壮了。”

    “放心吧。他们都很乖,有他们在,安儿也有伴了,挺好的。”

    宋沐歆也强忍着眼泪,点点头。

    安晟飞在身边不忍地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他陪着宋沐歆走进了安检口。

    司马婉荷看着他们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豪门生活,的确不易,她以后,一定不要让安儿再找个有钱人了。还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吧。

    乔诺轩又默默地躲站在墙角,看着宋沐歆和安晟飞离开。

    “走吧,人家都入闸了,没什么好看的。”练风淡淡说道。

    “只能说,祝福他们。”乔诺轩喃喃说道。

    “是好是坏,那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如果你想她好好的,你就好好地做手术,等康复了去找她。”

    乔诺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练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说,“我们过几天也要去美国了。”

    乔诺轩点点头,“知道了,你准备好就行了。”

    终于登机了。

    宋沐歆坐在座位上,假装看着窗外的白云,眼圈也湿润起来。有两抹雾气在眼中凝聚,终于变成一串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

    那是感动,还是担忧?

    过了几天,乔诺轩终于踏上了他艰辛的求医之路。

    他是来自中国的ip病人,医院不敢懈怠。他们召开了几次会议,终于确定了最合适的手术方案。

    手术的准备工作也很漫长,他要打一种针,让眼睛完全看不见,这样是为了强制让眼睛得到休息,以适应更强的手术。这个过程,要持续十五天。十五天之后,他就可以进行神经的修复手术了。

    临上手术台的时候,练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却突然有点词穷。他只好说,“等你出来。”

    乔诺轩居然笑了,还特地多看了他一眼,“我再好好看看你。说不定以后都看不到了。”

    练风不耐烦地转过头,“快进去,少废话。”

    于是,他就义一般地去了手术室。

    其实,他有点害怕,因为无穷无尽的黑暗,会让人的意志受到极大的磨损。对于他来说,他需要强大的意志。他这小半辈子,都是靠着强大的意志来支撑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躺在手术台上,被打了局部麻药,所以他的情绪是清醒的。

    在这一刻,他很想念她,想念壮壮。她在异乡还好吗?他知道,就算安晟飞愿意好好地照顾她,她也不会那么快接受他的。他的心里很矛盾,在他心里的最深处,有一种奢念,他如果能够顺利地康复,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她,告诉她,他还是那么爱她。

    只是,如果她已经对他死了心,爱上了安晟飞呢?

    不,他也不会后悔。她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牵挂,他只想把最周到的安排,最美的人生给她。他不愿意让她受到那么一点点委屈,一点也不。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最痛的,不是离别,而是离别后的回忆。这句话,只有离别过的人才能体会。

    而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痛,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挖了心,很疼,却不知道疼是从哪里来的。而他还能感受到他被取出来的心,一直飘飘荡荡的,飘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尽头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籍医生用英语告诉他,“手术已经完成了,这几天请注意饮食,按照嘱咐滴眼药水。”

    他说了声,“谢谢。”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被安上了眼罩,有人过来扶着他,坐上了轮椅。

    他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练风径直冲了过来,帮他推着轮椅。

    “感觉怎么样?”

    “嗯,挺黑的。”乔诺轩淡淡回答。

    “这是天亮前的黑暗。”

    乔诺轩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附近有另外一道炽热的眼光盯着他,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是本能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又转回头来。

    他心里暗暗在嘲笑自己,没人会来看他的了。

    练风把他推回了病房,病房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我不需要轮椅,帮我还回去吧。”

    “乔总,这是朱迪和玛丽,她们都是护工,可以轮流照顾你。”练风说道。

    其中有一个人用流利的国语说,“你好,乔先生,我是朱迪。”

    听声音大概有四十多岁了。

    “她们俩都是本地华人,朱迪会用流利的国语交流。玛丽她,天生有点缺陷,她可以听懂我们的话,但是不会说话。他们这边是没有歧视的,所以,乔总,你也不会介意吧。”练风笑着说道。

    “当然,我也是行动不便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乔诺轩落寞地说,“但是,没有男护工吗?”

    练风低声咳了咳,“没有,这边的护工都是女的,没有男的。”

    乔诺轩想了想说道,“练风,你先回国吧。我这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好,这半个月,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做手术了,我再过来。”练风说。

    “乔氏那边,就靠你看着了。”

    “乔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乔氏的。”

    练风走了。

    乔诺轩低着头,对着两个护工说,“你们也出去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需要你们的话,我会找你们的。谢谢!”

    于是,乔诺轩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人看不见的时候,其它的器官会特别灵敏。因为,他会恐惧。他要靠别的感觉找到自己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