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中寂静无人,两道人影极快的略过山道,一前一后,前者动作还算利落,后面的人则显得有几分迟缓。

    南湘子抬头看了眼,普陀山的半腰确实立了座小庙,只是靠近了才能发觉那庙有多破败,屋顶甚至已经塌陷,残破屋门倒在地上,似乎已经陷在泥土中许久了,踩上去的时候能感到有些酥软。

    “眼下只有这么个地方了,皇上先迁就下吧。”南湘子说完把陶蠡靠在墙壁上,然后取下腰上的针袋,取了三根金针刺入陶蠡的发顶,心脉和右腕中。

    衡行之看南湘子又在陶蠡身上点了几下,便开始运功,原本昏迷的女子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只是借着微弱的月色还是能看到瞳仁中晦暗的深红。

    陶蠡只觉得胸口一阵难忍的闷热,口中便是一口鲜血吐出,喘了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

    夜晚凉意仄仄,陶蠡在一瞬间打了个冷战便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边。

    “师父……”

    她这次“昏迷”之后与上一次一样,是有意识的,所以她大概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如今琼山派好不容易在琼安安稳下来,又因为她要再次离开。

    “是我连累大家了。”

    南湘子见她犹犹豫豫的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这种话理都不想理便走到衡行之身边开始清理伤口。

    “师父其实不该来的,我也好衡行之也好,烂命一条罢了,死就死了,也不是没死过……”陶蠡自是知道南湘子的脾气,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叨念起来,“师父还给他疗伤,你都不知道这两天这个人怎么虐待我,我真是到了八辈子霉,总是被他连累,明明我只想存钱买个宅子过小日子……”

    陶蠡蹲在墙边,发顶上的那枚金针还直直的竖着闪闪发光,她双手环着小腿,脸埋在膝盖里,闷闷的讲这话,好像是和南湘子诉说委屈,可那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变成了自言自语。

    背后陡然一阵痛意,衡行之知道是南笙子再给他割去息肉,耳畔的女子的絮叨终于停了下来,还是那个动作靠在墙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偷偷哭了。

    “刚刚杀人的时候可没有见你有一点手软,现在才想起来怕?”衡行之看着陶蠡,她刚刚说的话他可都听着呢,虽然他现在狼狈,但也还没死,她居然敢说堂堂龙耀皇帝是烂命一条?

    陶蠡终于抬起头,脸颊上倒是没有潮湿,但是却满是委屈的道,“你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我手软了。”

    琼安城中的刀兵马刀枪声越发激烈起来,不少百姓缩在屋中屋中灯火都不敢点起。

    回到春风楼的南笙按照南湘子所说把所有弟子唤起,迅速的整理行礼,趁着混乱一路向西,出了琼安城,临别的时候南笙还是留了封信笺在春风楼里,想必等到那个七曜宗的小少主看到之后心中自会有一番打算。

    夜间寒风骤起,南湘子也终于给衡行之处理好了伤口,风卷到破庙里,便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陶蠡姑且也算是真的见过鬼的,那声音倒也不怎么让她紧张,反倒是南湘子似乎一直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陶蠡靠在墙边,原本打算小睡一会,只是突然她又坐正了。

    衡行之把目光投向她,陶蠡也把目光看向衡行之。

    “你们……有没有听到歌声?”

    “歌声?”南湘子闻言也屏息静静听了会,然后沉着脸看向陶蠡,“哪来的歌声我怎么没有听到?”

    “我也没有听到。”衡行之凝神片刻之后也如是答道。

    “就是有歌声!”陶蠡说着站了起来,他们怎么会没听到,明明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唱的……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

    陶蠡学着听到的歌声也跟着学了一句,南湘子还是皱着眉,倒是衡行之闻言,眉目微挑,他嘴角扬着颇有意味笑,目光着向站着的陶蠡,“这歌……若是我没有听错,是宛婳生前最喜欢个唱得一首曲子。”

    生前……

    是了,那个女人早在昆仑山下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杀掉了。

    陶蠡想着顿时不那么淡定了,他们两个男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偏偏她能听到……?

    总不能是冤魂索命?

    陶蠡正在各种揣测,原本休息的衡行之也站了起来,他目光顺着空荡的庙门看向寂静的普陀山中,他与南湘子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不能再继续休息了。”

    陶蠡刚听到这么一句,便被南湘子再一次扛起来,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是耳边呼呼的风声。

    又开始逃跑了。

    自从踏上去昆仑的道路之后,便一直都是不间断逃亡。

    当真是片刻不给人安宁。

    陶蠡不禁郁闷起来,这样的姿势她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她眼角余光能看到衡行之的衣摆,也不知道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不是说已经是太平盛世了吗,这怎么一会暗杀,一会造反。

    陶蠡在无限的怨念中被晃荡着慢慢昏睡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目及是雕花的大床,和粉嫩的纱帐。

    陶蠡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鼻间微动,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熏香。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她不是还不是在逃命吗?

    又穿越了?

    陶蠡赶紧跳下床,刚推开门看到迎面而来的衡行之时,她便把自己荒唐的想法抹去。

    想什么呢,中一次头彩就可以偷着乐了,哪有天天中头彩的?

    衡行之手中还端着饭菜,看到陶蠡醒了他便径直入了屋中,然后把托盘放在桌上。

    “吃饭吧。”很显然这话是对陶蠡说的,只是他说完便脱了鞋子在陶蠡的床上睡下。

    “你……自己没有房间?”陶蠡上去想把人轰走,但是之前被教训的经历也每隔多久,都还历历在目,所以她也只是说说,便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

    她确实很饿了。

    她虽然对昨晚之后的印象都没有了,但是索性现在他们寻到个安稳的场所可以好好整顿一番,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就是我的房间。”陶蠡吃着饭冷不丁听到身后衡行之的声音,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回眸看去,只见那人还闭着双目,“你我已经成亲,你的房间便是我的房间。”

    陶蠡看到他身上的那身红袍已经换下,多少是舒服一点,心中在与衡行之辩解和吃饭之前左右权衡了会,陶蠡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继续吃饭。

    谁跟他成亲了?骗婚也好意思说?

    几乎是陶蠡醒来的不久,琼安城的清风楼里,梅君行也终于睁开了双眸,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身上的毒终于解开,打开屋中的窗户便跳了出去。

    琼安不是什么繁华的大城,却也不是那样上的不了台面的弹丸之地,梅君行看着浓烟四起的琼安,一时间停在了窗外的房檐上。

    他应该是只睡了一晚,琼安却成了这个样子,不远处城墙上的龙越皇旗已经折断,旁边悬着新的旗帜,梅君行认得出来,那是前越皇室宗旗。

    有人在琼安叛变了……

    梅君行站着没有多久,两个七曜宗的弟子便也跳上了房檐。

    “公子,眼下外面不安全,还是快进屋为好,还有陶姑娘已经被琼山派的人救出眼下已经离开了琼安城,公子便请放心吧。”

    放心……

    梅君行看向琼安知府的方向,“在下只是区区一介布衣书生,当不起这句公子,你们回去与你们少主说梅君行谢过少主这些天的照顾,在下告辞!”

    梅君行说完正要走,两个七曜宗弟子连忙拦住。

    “公子,公子您若是走了,我们如何与小少主交代?”

    “怎么?凭你们,要拦住我?”梅君行说着垂眸看了眼脚下的青瓦,脚尖一点便已经纵身离去。

    剩下两个弟子相互看一眼,虽然他们二人自以为武功算是上等,但若是与梅君行比起来,还是拿不出手。

    “算了,先赶紧去禀报小少主!”

    梅君行绕过琼安城巡街的守卫,只是那些守卫已经不是之前的官兵,而是一群黑衣男子,这群人看着训练有素显然本身也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这些年七曜宗对于江湖中的事情一直也暗中调查,究竟是谁策划这样一场惊变梅君行心中思量一二便也能做出推断。

    只是在这种时间发起兵变却不是最好的时候,这琼安也不是最好的位置,除非……那位秋公子是发现什么不可错失的机会才兵行险着。

    能有什么是机会呢?

    梅君行站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琼安知府后宅。

    他只道绑架陶蠡的定是与朝廷有关,只是究竟是谁他被药倒的这两天也在心中细细的琢磨过。

    地上尸体衡了满地,已经被烧成黑黢黢的一团,地上的血迹四溅显然是已经被清理走了一部分尸体,至于这些被烧掉留下来的,应该就是朝廷那边的人。

    梅君行细细打量着这些烧焦的尸体,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衡行之。

    他目光看向琼安城外,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着,如果真的是耀帝,若是琼山派救出了他,那么此时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正在思索的梅君行猛然察觉有人靠近,身形一闪便离开了此处,后面追来的姜念看着空荡的废墟,眉眼中满是不甘与气恼。

    “你们不是说梅哥哥是往这个方向吗?”

    姜念对这个两个弟子发着怒火,她自然是知道的,凭梅哥哥的本事他若是真恼了她,不想见她,她便绝对见不到。

    四周空荡一片,没有半点生息。

    姜念看着四周忍不住喊了起来。

    “梅哥哥,阿念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喊完她再看向四周,烧黑的木梁四分五裂的倒在地上,有的地方还有点点星火,只是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燃烧了,一缕缕烟灰顺着火光熄灭的焦木上往上延伸,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少主,还是先回去吧,梅公子消了气自然会回来!”两个弟子劝着,姜念看了会只好也飞身离开。

    姜念离开后,梅君行从不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默默地回味着刚刚两个弟子的话,脸上微微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来。

    他许是一直对着这个小表妹太多容忍,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不论做什么道了歉他便会原谅她。

    看来以后有些习惯他是需要改改了。

    城中的戒备越发森严起来,不过对于梅君行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脚下一点,避开了守卫轻而易举的便离开了琼山。

    若是他猜得不错,耀帝他们此时应该是往岭南赶去,此时此刻,显然是去七王的地盘最好。

    只是他能想到,怕是那位秋公子也能想到,所以去岭南的路上怕是不简单。

    他倒不是担心龙耀皇帝遭遇什么,他担心的是,被卷进去的陶蠡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若是陶蠡能听到梅君行此时的心声估计会难过不已。

    岂止在路上,逃命之前她就已经被卷进去了。

    陶蠡看着给她把脉的南湘子,小心的问道,“师父,我……会死吗?”

    “怎么?你见过哪个人是不会死的?”南湘子对着这个不中用的废物徒弟永远都是冷言相对。

    “你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陶蠡许是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也没在意南湘子的口气,相反还一脸劝慰的对着南湘子道,“师父你就说吧,还有多少日子,我能扛得住!”

    南湘子摸着脉象,之前还很稳健的脉象如今又却复杂起来,陶蠡的身体里像是有了数股不属于她的内力,这些内力彼此冲撞却也彼此约束,具体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结果他一时也无法判断,只是此时这徒弟脸上表情实在是悲切,他要是不配合她说些符合她想法的话倒是可惜了。

    “别问有多少日子,眼下你活一天便算一天。”

    活一天算一天……这意思,不就是准备去死了吗?

    陶蠡一时间万念俱灰,她即便是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况,她本想着最起码还有三年的……她和梅君行起码还有三年的……

    “都是你!”陶蠡转头看向还在床上休息的衡行之,举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冲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