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虽已深,可偏头关内却依然是灯火辉煌,欢腾一片。

    本来还担心关城被破而会导致自己被入侵的鞑子杀害掳掠的百姓们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自然是需要好生的庆贺一番,许多百姓甚至把酒肉食物都送到了军营,犒劳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边军将士。

    而军营里,今夜也早没了之前的刁斗森严与各种禁令,不但各种灯烛火把点亮四处,让这里如同白昼一般,而且还酒肉香味四溢,到处都能听到将士们的欢笑声,也能瞧见将士们迈着醉步的身影。

    连日的战斗终于取得一场大胜,整座偏头关都陷入到了欢庆和狂喜之中,所有人都想一醉方休,让这一刻更长久地停留在身边。

    至于军营大堂之上,更是人声鼎沸,正德、杨一清在一众将士的陪同下也在开怀畅饮。此时的正德早就从之前屡次受到惊吓,差点连性命都丢掉的恐慌里走了出来,也自满面红光地端酒与众将开怀畅饮,说着一些封官许愿的话,让这些边军将士的兴致更高,也对明日有了更多的期待。

    倒是杨一清,虽然也不断笑着与人碰杯,说着些好话,但其眼眸深处却带了一丝异样的顾虑。这次天子在偏头关所遭遇的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瞒过朝中那些大人们的,只怕在知道他所遇到的危险后,有些人就要做些什么了,事情可远不像皇帝所说的那么乐观哪。

    不过,今日天子正在兴头上,大家也正高兴着呢,杨一清自然不可能败大家的兴,只等明日,自己再向皇帝进言也不迟嘛。

    而此时,已经半醉的正德又有些踉跄地站起了身来,迈着醉步在堂上四处溜达着,一双醉眼也是四下里寻摸,口里还念念有词:“咦,他人呢?朕还要敬他几杯酒,以谢他多次救我性命呢。”

    只是他这话并没有被人听清楚,随后又有将领举了杯上来敬他,在本就有些迷糊的正德这里自然是酒到杯干,然后他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而在远离一片欢腾与热闹的军营一隅,一人被镣铐锁链死死锁在了石壁之上,四肢完全被张开了,脖子上也被戴上了铁箍,如此一来,他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和眼睛就没一个地方能受自己控制了。

    此人,正是之前在战后欲图刺杀正德的刺客黄丰,被人拿下后,便以最严密的手段禁锢在了这军营的深处,外头还守了近二十名军中好手,让他根本无法再次脱身。

    这时,本该静悄悄的牢房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人缓步走了过来,最终站定到了黄丰跟前,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后便是一声轻轻的喟叹。

    虽然因为光线不足,黄丰看不清来者身份,但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小声道:“杨晨,此时能来见我的就只有你了吧?”

    “你其实早就打定主意想要利用我了吧?”杨晨面色深沉地说道。

    “你也早在之前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所以才会那么及时地出手救下了正德!”黄丰盯着前方那身影,也沉声问道。

    杨晨点了下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阳当道,白莲转身。我本以为时机已经到了,却不想终究还是差了一线。要不是你,我这一次已经可以把大明皇帝一举击杀,到那时天下大乱,就是我圣教再起之时!”

    “你是白莲教的人?”杨晨听到这话后目光陡然就是一缩,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会处心积虑干出这等事情来了。因为白莲教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推翻大明朝廷,就是让这天下大乱哪。

    “你的真实目的应该不在皇帝身上吧?”沉吟了片刻后,杨晨才又问了一句。

    “不错,我本来只是奉命除掉杨一清而已。只要他一死,大明边境定然会起大乱,到时候只要蒙人能抓住机会,就可杀进中原,引发天下之乱。只是没想到那些蒙人如此无能,居然败在了你们手里。不过我依然有机会,只是后来突然发现还有比杨一清更好的目标,我才会选择对他下手。”到了这时候,黄丰已经不打算再作隐瞒了。

    杨晨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谋划的,利用我想要达成的目标了。”

    “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黄丰终于道出了心头的疑惑。

    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出手时,其实杨晨是一直有所提防的,所以才会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救下正德。可照道理来说,对方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其实早在我们当初一起离开县衙大牢时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那些人没道理只杀我而不对你下手哪。即便他们暂时不想对你下手,也不至于让你出声把我叫醒。只是因为当时事态紧急,我急着逃离偏头关,才暂时信了你的那番托词。其实后来仔细想着,我已猜到了一点真相——那些在狱中想置我于死地之人并不是李兴他们所安排的,而是出自你的授意。

    “因为就当时的情况看,我的罪名已经难以洗脱,他们这些在县衙多年的老吏如何会多此一举,派人对我下手呢?要是我真突然死在县衙大牢里,只会给他们增添变数与麻烦。”

    听了这番分析后,黄丰便哼了一声,没有作出分辩,显然是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当时我也就是有所怀疑罢了,毕竟没有证据哪。尤其是之后在遇到鞑子的攻击,在保安堡内你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就让我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因为这实在不合常理。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其中原委。”

    杨晨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我锦衣卫密探的身份,所以才会故意接近我,并以求助的名义把我拉进了这一起偏头关的弊案之中。而你的真实目的却隐藏得极深,你的目标其实并不在偏头关,而在我们之后赶去的大同城。你是为了刺杀杨一清大人才设下的这一局吧?

    “只是因为大同那里禁卫森严,杨一清大人身边更有无数好手环绕,等闲之人根本近不得身,更别提突然行刺了,所以你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这个锦衣卫密探的身上,想借我的身份,以查案为名接近于他。我说得不错吧?”

    黄丰的目光一垂,没有作声。但他的这一动作已经是把心思给表露出来了,证明杨晨所说是实了。

    杨晨见状,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来:“为了这一计划,你可真算得上是处心积虑了。其实陈志高和他的家人就是被你或你的同伙所杀吧?”

    “何以见得?”黄丰终于是有了一点反应。

    “陈志高被杀一事其实你们做得很干净,几乎都找不到什么线索,或许之前有,但也被你这个查案的捕头给掩盖了起来。不过破绽还是有的,那一份埋在城外的账本其实就是你们所伪造的,本来是想把案子弄得更复杂些,好让我更坚定去找杨一清,结果却是适得其反了。你们一定想不到,朱县令他居然是杨一清大人的门生,是被他差来此地查探舞弊一事的吧?

    “这应该是你们露出的第一个破绽,也正是发现这账本是由人伪造,才让我开始怀疑陈志高之死与弊案本身没有什么牵连了。而你露出的第二个,也是决定性的破绽,就在于为了把我陷于绝地而出手杀死了陈家满门!

    “你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我杀的陈家满门,所以特意偷走了我的佩刀,并以之杀人。可这却露出了破绽,我的佩刀藏在家里本就没多少人知道,更别提对方是在我离开官舍赶去太原时下手所偷了。而这点时间可不长,只有知道我去向和动身时间之人才会如此轻易得手。而当时县衙里知道我将在次日一早离开赶赴太原的,就只有朱县令,以及你黄捕头了。”

    “只凭这点推测,你就确信是我杀的陈家人?”黄丰心下有些不甘地问道。

    “当然不光只有这点了。还有个关键所在,那就是李贵的证词了。他为何会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我查过,他确实没有问题,只是个寻常小贩,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是有人误导了他。恐怕,是你故意让他看到了自己行凶时的情景,然后才让他相信是你和我一起行凶杀了陈家满门吧?因为当日你我是一起盘问的他,所以就给了他一种你我本就是同路人的错觉,当他发现你在场时,自然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我也是凶手了。当真是好算计,居然想到了利用一个清白之人来指证于我,使此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说到最后,杨晨又是一声叹息,黄丰此人远比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要深谋远虑,只可惜选错了道路。

    而黄丰则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纵然再算无遗策,终究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被你所擒,我心服口服……”

    杨晨却没有一点喜色:“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这些算计,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多少将士因此而亡?你难道就不感到愧疚么?”

    但这一回,黄丰却不再作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眼中闪动着无悔的光芒。显然,作为白莲教的人,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并不后悔!

    这让杨晨心下陡然就是一动,也不知这天下间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白莲教还真是深藏在这平静水面之下的可怕因素哪……而自己,是不是可以帮着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