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将捆仙索搭上弓,只在电光朝露间,捆仙索的白光与美人扇的丽光彼此共鸣,相互交融,光亮刺得向夏天的眼都有些睁不开。她瞄准着正直面袭来的猛汉,极力将弓弦拉到极致。就是此一搏了,松开弓弦,不知是她眼花还是怎地,捆仙索恍若幻化成十只箭羽,一齐发射出去!

    一招中的,一招制敌。

    “啊…”许褚撕心裂肺地吼叫一声,肩头被刺出好大个血窟窿!鲜血挥洒了一圈,许褚整个人翻滚着滑下山崖!

    “仲康!”从上面传来一阵阵焦急地呼喊声。

    许褚失神昏迷之际,抑制不住往下跌去之际,千钧一发之际——

    他整个偌大的身子悬挂在半空中,轻轻荡着,方圆几里都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出声。只听得喘气声,哭哑声,咬牙声,摩挲声,拉绳声,皆出于向夏天一人。在最后关头,她救了许褚的命,捆仙索救了许褚的命!她不遗余力,竭尽全力,将许褚一点一点,一些一些地往上拉扯着。嘴唇被她咬出血,左手失血的速度愈来愈快,右手也被磨破皮肉……

    在上边的他,看在眼里,鼻子兀自一酸,眼眶一红,额头青筋凸起,脸色由煞白转为绯红,握紧双拳,几乎也拼了命地嘶吼出声:“都给老子杵这儿干嘛?!还不快下去帮忙!帮他们啊!啊!都给我下去!”

    他抓狂至极,心痛至极。若是爱将和爱人都因他殒命,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诺,诺。”所有人惶惶应声,能出力的都赶着下去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向夏天仅靠最后一些些力气支撑着,四周都如若泡影,化为虚无,任由着后来的曹军将她和许褚一并抬扛走。

    当她稍缓些后,意识逐渐恢复些后,模糊的视线清明些后,她正颓唐邋遢地坐在正中当,曹操又站回高台上,复杂的眼神紧盯着她,其他人低着头默默无声,只有些胆大地敢悄悄瞄上一眼。

    过了半晌,曹操涩涩地朗声:“你赢了!”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个。俯首弭耳,听得心头一震,对向夏天的敌意不似刚才,心中是由衷敬佩,竟有些被她的义举感动,这种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好汉!更别提心服口服的事儿,他们开始反思起刚刚自己为何那般狂妄。

    曹操的一双星眼深邃讳莫,缓缓正声道:“听令!……撤去所有步兵!”

    “诺。”指挥兵硬着头皮上前。

    向夏天听到这一声命令,终是放下悬着的心。她总算,总算做到了。

    她想转身回头看看,看着他平安离去,只是她现在稍动身子就觉百般不适疼痛。她淡淡地勾起嘴角,细微轻声无力道:“谢……丞相。”

    话音刚落,只觉腹内一紧,胸口一痛,嗓子一咸,眼前一黑——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四洒在土地上,一簇一簇似红花,她憔悴虚弱地垂坐着,也好似一朵凄美垂败的落花。她的内外伤实在都不轻,能熬到现在,真真是难为她,苦了她……

    所有人都投去可怜同情的目光,有些甚至想上前扶她一把,但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望向曹操。曹操的双手倏地握紧,心头像是被剜了一刀,望向她的目光更加复杂深邃,可是她始终望不到。

    他徐徐走下高台,好像是受她影响,脚步也轻飘不稳,这一瞬间他的帝王风范也被她消灭打败。还是荀彧心明眼亮,上前搀扶了一把,重重握了握曹操的手。曹操顿住,侧眼望了望,喉结蠕动了几下,推开荀彧,再迈开步子。

    他背着手,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向她。每走过一列,甲兵皆俯首行礼,这才帮他找回了点君王风采。

    “你……又是何苦?”

    黑影压在向夏天的眼帘上,她努力慢慢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上。他低头时,两绺鬓发倾下,刚好将他的侧脸挡住。在众人都望不到他的时候,他的眼里才敢流露出疼惜怜爱之意。有一瞬间,向夏天竟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他的这双眼睛,那是苜两的眼睛。

    她摇摇头,微微笑,眼里泛着些泪光。

    是太痛了吗?曹操想伸手爱抚她那双水汪灵动的眼,只是终究骄傲拉回了他的理智。

    “如你所愿,你救了他。”他的语气冷冰冰,其中的苦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哼,我是真好奇,他若知道是你舍身拼命救得他,他会作何感想?内疚、惭愧、还是自责?”曹操自顾说着,接着又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就绝不会……”

    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我才是能保护你的人啊。

    向夏天听闻,又将头垂下,心里暗暗念道,可是纵使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都一定会走上一遭,她无怨无悔,甘之如饴。想至此,不禁无奈凄楚地一笑。

    曹操见她这副模样,将拳握得更紧了些,一咬牙脱口道:“你……你若是疲了,累了,受够了伤,就归了我吧!我会不计前嫌,厚待于你……”

    只见她仍旧不为所动,表情木讷,只有那笑容定格不变。曹操得不到回应,有些气急败坏。蹲下身,靠近她,面色暗沉,语气不悦:“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他在众人面前如此放低身段和语气,难道她就没有丝毫的感动和动摇?天底下哪个女人有她这样的福气和殊荣,她若是再这样不明事理,不知好歹,那她也要将他最后的柔软和耐心磨灭了!

    缄默,一片寂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跌入无底洞,连一声回响都没听见,就这样没了,没了。

    忽地,曹操抬起向夏天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众人都不敢再看,不敢再听,他们都知道自家主公素来是喜怒无常,乖张暴戾,又怎会容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生比自己还狂傲上几分?不过,此人凭借自身才华武艺,扬名四海,前程万里都是早晚的事。但是要知道,曹操对于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勇将,只要落在手上,除了死,就再没别的出路,向来如此。所有人的心里都暗自揣度着,英雄相惜,已开始为向夏天即将面对的下场捏把冷汗,感到遗憾可惜。

    曹操再开口时,眼里的柔情不复存在,不近人情又霸道横行:“你以为我会因为可怜你,同情你,甚至是……”他倾身伏在她耳畔:“昔日旧情。”

    “就这样轻易放过你吗?我虽应了承诺,也已经放了赵云,但是你害我多员爱将受伤,害我那么多将士马革裹尸,白白牺牲,你不觉得我这个人情还得未免太亏了吗?我恨啊,你和赵云二人虽也受了点伤,但你医术了得啊,难道你以为我会甘心将你放回去,让你俩痛快潇洒春风得意去?嗯?”曹操挑眉笑,一番说辞抑扬顿挫。

    字字钻耳入心,在场的人都觉得向夏天是在劫难逃,危在旦夕了,唯有荀彧皱眉望着曹操的背影。

    许久未发声的向夏天,终于开口了。她的下颚被他捏得生疼,小脸越显苍白脆弱,诺诺张嘴:“那……你想怎样?”

    曹操蹙了蹙眉,松开手转去抚她脏兮兮带着点伤的脸庞:“是杀了你,为那些死去的将士报仇,还是……”

    说到这儿,曹操顿了顿。但见向夏天笑得灿烂迷人,握住曹操的手:“还是……这样?”

    话音刚落,向夏天突然伸出手,眨眼间扇刃便抵住了曹操的颈脖,她转个圈绕到他身后,一手将他扣住,一手执着扇刃。

    所有人都没料到曹操会被挟持,慌神间举起兵器,作势将向夏天包围住。

    “都别过来!”向夏天喝一声,手中的扇刃也逼近了些。士兵面面相看,不敢贸然向前,只盼有个能出来做主的。

    “小兄弟,别冲动!你先放开我家主公,这刀剑可不长眼啊!”曹仁自认和她有几分交情,忙站出来劝道。

    “你这厮也太过分了,转眼间就恩将仇报!我主哪里对不起你了?他又没拿刀架在脖子上说要杀你!”曹洪也看不过眼,骂骂咧咧。

    这话倒给荀彧提了醒,他若是真动了杀心,会这样休休言话,疏于防备吗?他这是说好话做样子给诸将看啊,他还是在意那人的安危和处境,甚至是想助那人一臂之力……

    “有话好说,君子不动手。你如何才能放了我主?”荀彧冷静地问道。

    向夏天看向荀彧,到底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轻松。有些费力地开口:“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放我离去!不然,我就杀了他……”

    “这……”荀彧为难地望了曹操一眼。

    “反正我也这样了,能不能活,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大不了,我们就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让曹操陪我下地狱,我这一生活得也值了。”向夏天绝望地闭上眼,说完又睁眼望向荀彧:“荀大夫,你就充个大做个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