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夏侯婴忙带着薛墉再次入宫,老远便见宫门口又聚满了大臣们。夏侯婴疾步至诸位大臣跟前,群臣皆对夏侯婴说黥布的淮南国已经风生水起,率众造反多日,可是皇帝依然不闻不问不见大臣。夏侯婴对此一阵焦急,和群臣简略的说了几句,便将身边的薛墉介绍给大臣们,且说薛墉心中有韬略,了解黥布此人。众人眼中顿显光亮,打量一番外表安静而恭谨站着的薛墉,却没有多少高兴之意,诸臣并未看出薛墉有什么特别之处,皆是对其微微而又不屑的一拱手便是隆重之礼了。薛墉却是对诸臣的礼节恭敬的拱出双手一一还礼。夏侯婴又去和侍卫说有急事求见皇帝,侍卫冷脸冰冰只是重复一句话,“皇上有令,不见任何人。”夏侯婴顿时来气,冷着脸瞅着不通情理的侍卫,心里骂咧咧的便是往宫里硬闯,那三四个侍卫立即过来阻止,将夏侯婴客气的架出宫外,且有其他的侍卫雄赳赳的跑过来将戟朝着夏侯婴做警示。诸臣见势忙劝夏侯婴莫跟侍卫动怒,想法子进去才是紧要的。

    “大毒天——”一句粗俗的抱怨声从诸臣身后传来,大家扭身一瞧正是舞阳侯樊哙附手眼角旁对着天上的毒太阳大骂。樊哙随手甩了额头上的汗,将左手中的玄武宝剑闲散的悬插在腰间,向诸臣而来。“皇上糊涂了——,”樊哙吐出心中的埋怨,右手在空中一挥,左脚踩在石台上,略带三分怒火对诸臣道,“莫等了,诸位随我进去,可好?”诸臣先是一阵发愣,对着别人骂皇帝只有樊哙敢做这样的事,樊哙的话倒也说到了诸臣心里面去,众人无一不是请樊哙先行。

    樊哙刚要进去,侍卫再次阻止。‘嗯?’樊哙怒目而视侍卫,见他们丝毫没有离去之意,樊哙一声吼便出手将俩侍卫轻松的打倒在地而半晌不能起身,其余侍卫见势虽有往上冲之意,却是谁也不敢第一个向樊哙冲去,侍卫们且围着樊哙等人,且不断向被樊哙的雄威吓退,最后便是散出一条路让樊哙等人进去。诸臣心下十分赞赏樊哙的性情,便随他一起进宫。樊哙一路黑着脸进来,侍卫谁也不敢阻拦。“皇上在哪儿?”樊哙等人且走且问。“宣室殿。”侍卫们小声答道。樊哙立即率文武众臣雄赳赳的往宣室殿赶去。

    刚走至殿门前,又被两个瘦小的侍卫拦住,“皇上有令,不见任何人,侯爷请回。”

    “滚!”樊哙一把便将那瘦小的俩侍卫扒拉开,推门直入,众人皆随樊哙进入殿内,却都在一尊铜鹤前站住了,众人瞪大了眼望着榻上的皇帝。刘邦正卧榻枕着一个宦官的大腿说笑,忽听殿门被人推开,刘邦扭头警觉性的高喊一声,“什么人?”

    “皇上。”樊哙率众文武对着刘邦拱手行礼。

    刘邦眼睁睁的瞪了群臣半晌,最后却是无视一般闭眼沉默不语,依旧枕着宦官的大腿装睡,那一呼一吸之间分明多了些压抑的怒火。宦官于皇帝和大臣之间不好说话,像木头一样一动不敢动,若非眼珠子在皇帝和大臣之间偶尔徘徊,便真如了木头。宦官被群臣盯得不自在,微微的将手附在刘邦肩上轻摇了摇,问道,“陛下——”“莫乱动。”刘邦轻微的话语中却有一种似乎命令的语气。宦官不敢动,继续僵着。

    “皇上——,”樊哙上前一步,刚直铮铮的说,“淮南黥布正谋乱,您何不率虎狼之师前去平定?因何不见大臣?”

    刘邦依旧闭眼不语。

    ‘噗通——’一声,樊哙率领众文武齐齐下跪,痛哭流涕说道,“陛下与臣等起于丰沛之地,除暴秦灭项籍而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大定,却又何其惫也。陛下箭伤引起大病,几日拒见大臣,我等十分震恐。可是陛下不与臣等商议大事,难道独与一个卑贱的宦官诀别么?”樊哙说到此处特意怒狠狠的看了一眼宦官,宦官眼现惊恐,赶紧低了头。樊哙又道,“前朝赵高祸乱秦庭,陛下难道不知道么?眼下淮南正有贼人谋乱,陛下怎安心独卧高榻视而不见呢?难道要将关东全部让给黥布小子么?”樊哙一番话早已进了刘邦的心中,刘邦倏尔睁眼沉默了一番,一双锐利而智慧的老眼里此时却明显动容。

    “天下得之不易,失之可惜,陛下睡吧,俺领人去守东、南二关。”樊哙似乎想用激将的话语激刘邦起来,话罢,樊哙第一个起身便往殿外走,群臣随之起身也要往外走。

    “站住——”刘邦囫囵从宦官的腿上起来,赶忙叫住往外走的樊哙和群臣,挥手宦官,“籍孺退下。”宦官籍孺匆匆退出殿外。刘邦脚未穿鞋便急急的下榻追住群臣,转而立即换了笑脸道,“朕有错,诸位莫怪。”群臣诚惶诚恐的给刘邦拱手一揖,再次看皇帝时,却见皇帝头发蓬松,衣衫单薄闲散的立在他们面前,仿佛皇帝许久不整理自己的仪容。刘邦见群臣如此眼神看他,便觉自己形容稍有不妥,立即快速的用手束了束额顶的乱发,在中间束了个高髻,且将榻边案子上放着的弁子冠了上去,又大步流星的到衣架边将外袍穿好,且又硬着头皮穿好靴子,一切弄好后才又到群臣跟前笑呵呵说道,“诸位见怪,朕失仪了。”

    “陛下,请到前殿议事,可好?”

    “好好好,就去。”

    到了前殿,刘邦仿佛对黥布的事不甚热心中更多了一些不知所措和少许的放任之意。刘邦知道黥布最怕韩信和彭越去征伐他,如今此二人皆已死,汉室无人再是黥布的对手,且陈豨之乱尚未完全平定,少部分兵力还在代地,关中兵力不足以平定淮南,一时无将可遣成刘邦最大的难题。刘邦长叹一声,说道,“这几日朕夜夜不能安心入睡,非朕不愿平定淮南,只是天下已无人再是黥布的对手,调兵淮南,不过徒增几万伤亡而已。关中危矣,天下危矣。”

    夏侯婴立即出班说道,“陛下,臣有门客薛墉,曾为楚国令尹,很有韬略,私下了解黥布为人,愿陛下见他。”刘邦眼前一亮,面容立即缓和,像是看到希望,前倾着身子微笑着说,“现在何处?”“殿外候旨。”“叫传。”

    薛墉被宦官宣进殿,在诸臣的目光聚集下趋步刘邦面前,不慌不忙十分淡定的给刘邦深深一躬,“臣薛墉,陛下长乐未央千秋万世。”

    “夏侯公说先生心中有韬略,了解黥布此人?”刘邦开门见山,干脆的问道。

    “臣曾为楚国令尹,当初黥布乃项籍麾下悍将,楚营军卒无人不晓项籍对黥布的看重。臣见过黥布数次,对他较为了解。”

    “朕使他南面称孤,爵显位重,因何而反?”刘邦蹙眉不解。

    “黥布反叛不奇怪。假使黥布计出上策,则关东之地非陛下所有;计出中策,则胜负难测;计出下策,则陛下尽可高枕无忧。”薛墉似乎把握十足,不急不慢,十分悠然。

    “何谓上策?”刘邦问。

    “东取荆,西击楚,吞齐占鲁,传檄燕赵固守本土,则关东非陛下所有。”

    刘邦沉默一瞬,又问,“何谓中策?”

    “东攻荆,西击楚,吞韩占魏,据守敖仓之粟,封成皋之道,则胜负难测。”

    刘邦蹙眉沉思半晌,又问,“何谓下策?”

    “东攻荆国,西取下蔡,运辎重入越地,自身入其妻娘家国长沙,则陛下尽可高枕无忧。”

    薛墉此话说罢,刘邦蹙着的脸立即缓和,兴冲冲的问,“依薛公智慧,黥布会如何决策?”诸臣也正竖直了耳朵,齐刷刷的看着此时为皇帝出谋划策的薛墉。

    薛墉两手一拱,自信满满的笑答,“必取下策。”

    诸臣立即炸开锅,指着薛墉七嘴八舌起来,皆不信他说的黥布会取下策。樊哙、灌婴等武将,王陵、高起等文臣皆认为黥布乃一方诸侯王,自身实力够大,此时又明目张胆铁了心的反叛汉朝,要反就要大反,定要和汉朝拼一拼,最好也要和汉朝一分天下,函谷关以西属汉,以东属英,好歹是河北也有陈豨之乱尚未完全平定,趁势夺取汉朝政权应该是黥布这样胆识过人,且实力不容小觑的诸侯王应该要采取的策略。薛墉却说黥布定会采用下策,必然引起朝臣的不信,文武两班无一不是不屑薛墉此说,甚至有些嘲讽的轻笑。刘邦对薛墉此说也是当下疑惑,细细思忖过后还是八分不信,稍稍安抚吵闹的群臣,便问薛墉,“黥布实力不小,为甚抛弃上中两策,而取下策?”

    薛墉说,“黥布秦时本为骊山徒,奋至南面称孤之主,此皆为自身富贵,他并不会特别顾及百姓,不虑后世子孙。眼下他做到淮南王,实属不易,既知并非汉朝对手,他也只能在关东闹一闹,并不能取汉代之。黥布必认为,若真不济便全身退入越地,想来多年的积蓄也足以安度余生。他重自身性命与富贵荣华。因此,臣以为他会取下策。”

    群臣又是一片喧杂,此时却认为薛墉此说甚有理。刘邦眯细着老眼细细的思忖一番薛墉对黥布的分析,倏尔挺直身子,却是浑厚的高呼一声,“薛公此说有理,甚好甚好。”刘邦当即封薛墉为千户侯,且命人去释放牢狱中的告密者贲赫,且赏赐其二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