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进该退,母后好好想想,戚姬这次用计不成,势必阴计更甚,弟弟危矣。”公主躬身行素礼,“母后保重,儿臣告辞。”

    公主起身走了,留下吕后一个人在那里落寞着,“该进该退?”吕后呢喃着,“不放弃一切可能。”

    第二天,吕后吩咐戴青将《左传》、《周礼》、《中庸》、《庄子》等这些竹简送到各宫的夫人美人那里去,也叫她们了解一下历史,主要是这些竹简里有着女人该做和不该做的事,她们能否体会自己的用意还说不准,希望这些书能够收一收她们的野心,且《庄子》一书主要阐述着庄周的安静闲适、无为清静、致虚守静的哲学思想,借着这本书叫她们没有那种追名逐利争斗不修的心思,跟随庄子恬然出世。

    吕后亲自指明叫戴青给各位夫人送去,戴青做事有分寸,各位夫人看到戴青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戴青领命后带着几个小宫女拿着竹简走了。

    先是去了薄姬的金华宫,金华宫的格局直叫戴青有些惊诧,似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环境,猛然一想却是留后府邸,也是这般的清静。薄姬一副清静寡闻的样子俨然是真的远离了后宫之争,将刘恒抱在怀中给他讲述故事。见皇后身边的戴青突然来访,来不及思考是为何事,但见她身后跟着一些宫女,还拿着竹简,硬是猜不出戴青的来意。

    戴青见了她便礼貌的的行了个素礼,在皇后眼里,薄姬是个追寻黄老哲学的人,早已远离后宫之争,做人做事低调的很,十分得吕后所爱。在深宫之中,吕后最能容得下的便是这位金华宫的女主人薄姬了,虽然皇后不常来金华宫,但是常常派人往金华宫送来好吃的好玩的,那蓝田玉貂蝉本是侯国进贡的宝物,吕后却将它赏给了薄姬,薄姬每次得到皇后的赏赐更加的低调行事了,每日不出金华宫,只与儿子刘恒相伴相依作乐,倒也十分自在。皇后对她一份尊重使得戴青也不敢造次,戴青也自是十分喜欢薄姬的处世态度,薄姬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超然出世的仙家气质,每次来金华宫,戴青都觉得心境恬然闲适,仿佛真的出世一般。行了礼便吩咐宫女们把竹简给薄姬放进内屋去。

    “皇后的意思么?”薄姬面带微笑小心探问。

    戴青浅浅的点点头,“娘娘知道薄夫人喜欢黄老学说,便吩咐奴婢搬来这些书籍。夫人清静寡闻是戴青所羡慕的。”罢了便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看着宫女们忙活着。

    薄姬也点点头,笑道,“请戴姑娘代薄姬向皇后说声谢谢,这些竹简,我收下了。”

    戴青还之礼貌性的一笑,“嗯。”

    薄姬转身向内屋走去了,戴青见她们也忙完了,转身走时,却驻足向着薄姬的内屋遥遥说道,“娘娘保重,戴青告辞。”薄夫人一向暗弱于后宫,某种程度上,使得戴青对她有一种无由的敬意。

    随后来了赵美人这里,此时赵美人刚叫了丫鬟好像要出去的样子,忽看见戴青来了,又重新回到大殿,以为是皇后又有什么事叫戴青来吩咐了。

    戴青进大殿迎上赵美人清澈的目光,向她礼貌的点点头,道一句,“见过美人。”

    赵美人急于知道戴青此次来的目的,向她还之一个微笑,指着戴青身后手里拿着竹简的丫鬟问道,“戴青,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吩咐这样做,奴婢不好问,想必是叫美人多读书吧。”戴青平平答道。

    赵美人很纳闷,什么时候宫里兴起读书了,皇后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看着戴青领着她的小丫鬟们忙进忙出的搬竹简,赵美人和贴身丫鬟搞不懂为什么,也不好再向戴青追问,她知道戴青也是个厉害的角儿,便站在原地和戴青并肩看着宫人们忙来忙去。

    一会儿就忙完了,戴青又是礼貌的向她点点头就退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石美人这儿了。

    原本石美人正在后院里观池塘里的鱼,甚是悠闲自得一些,忽地一个丫鬟说长信宫的戴青造访,身后还有一些丫头跟着,石美人以为是皇后发下什么诏令了,就赶紧起身出来见她。

    走出来一看,却见戴青身后的丫鬟们手里都拿着一些竹简,也是不解的样子,侧着脑袋蹙着眉头瞧着。

    戴青侧头一挥手,丫鬟们领会意思后就开始搬竹简,竟也忘记了向石美人打招呼,引得石美人对她投来恨恨的目光,但是想到她是皇后身边的人,也不敢那么放肆的去向她翻白眼,也不敢主动要求她向自己作揖打招呼。

    戴青只是看着丫鬟们忙活着,自己偶尔指挥一下,丝毫不见旁边的石美人怎样看她。

    见戴青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石美人面色有些不悦,走近一步带着一些埋怨的口吻问道,“什么意思?”

    “竹简,是用来读的,美人应该知道。”戴青看也不看石美人,眼睛瞧着那些个搬竹简的人,随口就说。

    “不知礼数,连封号称呼都不带,敢这样和我说话,有朝一日,我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石美人瞧着戴青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心底默默骂着她,虽是皇后的人可也不能这样对一个美人,自己可是刘邦亲自封的美人,银印紫绶的美人,岂是她戴青可以比较的。今天戴青如此对自己,不给自己面子,石美人便是日后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的。

    “好了。”戴青回头对石美人说,却见她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瞧自己,石美人也赶紧回过神来,换以和颜悦色的面容看着她,“好了?”

    戴青点点头,对刚才石美人的表情虽是有些疑虑,但很快消失了。

    “美人留步,戴青告辞。”说着戴青就带着宫女们走了,石美人则是心底异常澎湃,波涛滚滚。

    临华殿。

    昨天管夫人不是生病了么?刘邦匆匆来过后,又叫太医给她看了看,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多休息几日就好了,晚上刘邦就留在临华殿就寝。

    只是今日早上推托说有事要到前殿处理,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然后就离开了。管夫人便信以为真,在床上躺着休息,婵心为她端来最喜欢喝的莲子汤,她也不瞧一眼喝不下去,挥挥手叫她搁在几案上。忽地一个丫鬟说戴青来了。

    管夫人也和其他夫人一样,听见长信宫的人就敏感,将要起身,戴青已经带着身后的丫鬟们进来了。

    管夫人拖着病体走向戴青身边,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人,见她们拿着竹简,不知是何意。

    戴青刚要转身吩咐丫鬟们把书放好,管夫人就走过她身边,“等等。”看了看她,又走到她身后瞧了瞧丫鬟们手中拿的竹简,抬起手来随便一划拉,翻开一卷,“《左传》?”指着丫鬟们手里拿着竹简,向着戴青问道,“叫我读史?”

    戴青回过身来站好,躬身行了个素礼,点点头,道,“皇后说了,宫里的女人不能只是华而不实,了解过去的,走好现在的,铺垫未来的。女红、蚕事、拉梭织布、规劝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摆弄是非、不与他人争逐、携手治家,成为好女子。樊姬谏言楚庄王停止狩猎专心国事,且叫虞邱子推介了孙叔敖、齐姜王后使计灌酒于重耳,宁独守空闺也要助夫回国靖难,晋文公卒成霸基、宣姜王后脱簪堕珥待罪永巷,痛责自身以谏宣王处理政事,终使得宣王成为周朝中兴之主。如此女子才是最值得尊敬的女子,夫人蕙质兰心,必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管夫人向来知道吕后坚韧刚强,别的女子读书也只是喜好《诗经》之类的东西,吕后却是喜读《春秋》《战国策》之类,于女子而言硬邦邦毫无柔和之类的东西。戴青此番言说自是在管夫人预料之中的,就是不明白吕后为什么也叫她读这些东西,管夫人从来都不读书的,宫中一卷像样的竹简都没有,别人好歹读一读《诗经》,她的宫中一卷没有,她就只记住别人曾经口授给她的那首《诗经·绸缪》。管夫人倒也不厌其烦的听完戴青的话,却完全不在心上,不屑一顾的呵呵几声冷笑,阴阳怪气道,“谁不知道我是最不喜欢文墨了,现在居然明知故犯的送过来?说这么多,就是说我不如楚庄樊姬、周宣姜后、晋文齐姜了,说我也如那戚姬似的只会缠着皇帝了?耍那么多计谋来讽刺我,不知道我不识几个字么?拿走。我的人生自由我做主,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安排。”管夫人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竹简重重的扔向一边,不屑一顾的样子。

    “夫人最好收下,也最好看看。”戴青也敷衍的一笑,柔中带刚的说,“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夫人现在受宠幸自是夫人的福祉,毕竟福祸相依,怎可如此不客气呢?夫人不闻那句话么: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夫人不闻那句话么:亢龙有悔。”

    管夫人读书不多,戴青说了这么一大窜的话,她听得有些糊涂。管夫人知道话语的其中意思必是告诫自己的东西,顿时也有些收敛,踱在原地思索着。想来自己与戚姬的计划,想来皇后一向看不起自己,想来戴青一向仗着皇后的威严对自己不客气的样子,想来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管夫人当然知道皇后的脾气,却也咽不下多年来的气儿,便想趁此机会羞辱戴青,羞辱皇后不成,戴青总是可以羞辱的。便冷‘哼’了一声,将脸逼近戴青,眼神像钩子一样的瞧着她,道,“不要跟我讲大道理,人一味的照着道理行事便会被踩在脚下。我告诉你,女人不要太强势,男人是不会喜欢的,男人只喜欢如水温柔的女子,也不要太妒忌,自己会不痛快的,女人傻一点比较好,不要那么精明。”管夫人这才将脸移开戴青,拂袖而立,重重道一句,“拿走。”

    戴青被管夫人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管夫人分明是在暗指皇后,她只能冒出一句,“你……”满眼都是愤恨的光,咬咬嘴唇,却看见管夫人得意的笑容。

    戴青见管夫人完全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顿时觉得管夫人真是横得不知所谓,惹人讨厌。她必须要在面子上为皇后赢回来,顿了顿,走到她身边浅浅一笑,还是柔中带刚道,“我看娘娘还是好生收着吧,男人未必喜欢只有外表没有内心的人,同时不要忘了,六宫之主到目前还是皇后不是其他人,我怕有一天夫人您犯了什么错,到了永巷后会被关一辈子,到时候戴青没有能力帮夫人的。”戴青将吕后和永巷搬出来说事,以此吓唬管夫人。

    “永巷?”管夫人不禁嘟哝一句,说起永巷,所有的人都害怕,都会胆颤的,管夫人也一样会怕。

    丫鬟们也弄完了,这就要走,戴青刚要走过她身边,却停下来,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管夫人,知道她怕了。戴青笑了笑,侧向管夫人的面庞,说,“夫人最好不要做鹤立鸡群的事,否则……”

    管夫人将眼睛看向戴青,伴着质问和惶遽,道,“否则怎样?”

    戴青却笑而不答,打躬作揖,“夫人留步,戴青告辞。”戴青和那些宫女离开了。

    “你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也敢和我这样说话,不要忘了我是皇帝亲自封的夫人,他现在宠爱的可是我,以为在皇后身边就可以耀武扬威了么?有朝一日,六宫之主还不一定是谁呢?”管夫人朝着已经走远了的戴青发怒着,又瞧了瞧屋里的竹简,一下子走过去,将所有的竹简推落在地,恼羞成怒的说,“你也敢来欺负我。”

    婵心过来收拾着地上的竹简,也说,“夫人,戴青的说的‘亢龙有悔’有道理,皇上最喜欢的是戚夫人,我看您还是要收敛一点。皇后性格刚毅,皇上百年之后必不能容您的,现在还是小心为上,不可太过傲慢而不将皇后放在眼中,另外您还是自保为好,戚夫人不是个简单的人。”

    管夫人方在气头上,婵心的话没有几分放在心上,反是懊恼的抓着婵心问,“为什么活着那么难?处处被人欺压?”

    婵心不语了。

    鱼藻宫。

    戴青带着宫女们来到鱼藻宫,却未见丫鬟迎接,鱼藻宫很安静,很优雅。

    一个宫女从她身边走过,被戴青拉住了问,“戚夫人不在么?”

    “戚夫人最近很不开心,皇上将她和代王接去了上林苑游猎。”宫女说。

    原来刘邦不是去了前殿处理政务,而是听闻戚姬近来不开心,生怕戚姬生气不理他,便叫人来了鱼藻宫将她和如意接去了上林苑解闷并开导戚姬,那个傻管夫人还以为刘邦真的是到前殿处理政务了。

    戴青有些失落,为皇后失落,蹙了蹙眉头,自语道:皇上忙于戚夫人和管夫人之间,还真是有心力和体力啊。遂而对小宫女说,“戚夫人回来后就说戴青来过,这些竹简是皇后送给戚夫人的,不必归还。”

    小宫女点点头。

    今天戚夫人不在,戴青来鱼藻宫也没有几次,每次来都是匆匆的,没时间欣赏鱼藻宫的景致。今日没事便饶有兴致的想要瞧瞧鱼藻宫的风景,她吩咐身后的宫女们先回去向皇后复命,自己随后就到。

    戴青在一个鱼藻宫的丫鬟带领下逛着鱼藻宫。忽地走到一个屋角下停住了,那个屋子窗户没关,窗台前摆满了花儿,“紫荆花。”她看着花儿不禁脱口而出,好像在哪儿见过,使劲儿一想,眼前一亮,当日去太子府的时候,太子忙活搬弄的花不就是这种的么?原来太子将花儿都搬来这里,给了这个屋子里的姑娘。

    “那个屋子是谁住的?”戴青指着眼前的屋子问。

    “荆倾姐姐。”

    “原来是她。”戴青心底猛然想起这个荆倾,便脱口而出,又问,“花是谁送来的?”

    “是个男子,听荆倾姐姐说叫太祯。”

    戴青锁着眉头,轻咬手指,思索着自语,“不是太子么?太祯是谁?”丫头的话倒是出乎戴青预料之外,不过这种预料之外却是戴青想要的,是谁都不能是太子,原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说不出的轻松。

    “你还喜欢梅花么?”戴青仰望着湛蓝的天际问着,太子刘盈原本喜欢冬日里的梅花,因为高傲独自盛开,安安静静没有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