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刘如意在众大臣倾佩的目光中娴熟的舞完了自己的剑术,虽是人头不大,耍起剑术来还是相当的有武夫练剑之样,对于剑术的表演,如意倒是显得更加的投入和喜爱,一丝不苟的脸蛋儿上有了些轻微的汗珠儿。顿时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直叫大臣们心生共爱幼子的恻隐之心。大臣们都是拊掌点头,面露笑意的称赞着,丝毫也不觉得刘如意不如太子刘盈,反而越来越觉得代王就是第二个刘邦,那么的有霸气,那么的撑场子,那么的率性而为,说不喜欢文墨就绝对不给你背诵,说喜欢舞剑,立刻拿来剑柄毫不怯场的就去舞剑。代王将剑拿在手中,礼貌的向各位大臣们拱手作揖之后,把剑给了舍人,在众大臣的议论声中迈着喜悦的脚步又坐在了刘邦的身前。

    看着父皇也那么开心摸着自己的脑袋,代王也笑了起来,瞪着弯弯的眼睛问,“父皇喜欢儿臣的剑术么?”

    “如意的表演最棒了,父皇喜欢极了。”刘邦一把将如意抱在怀中,轻手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着,眉眼间尽是对代王的无尽喜爱,那种父子情深简直有些震撼群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冷落太子,反而对代王喜爱有加,就连静坐一边的太上皇看了也觉得刘邦做的有些过分,太上皇将视线又慢慢转移到自己最喜欢的孙子刘盈身上,太子却只是安安静静面色温和的端坐着,眼睛平视着前方,并无半点对刘邦和刘如意的恨意,反是微微的将嘴角上扬着,面带微笑,将自己被冷落的尴尬全部转移在饮茶之上,不怎么理会其他。

    太上皇见太子这般反应,便也猜不透太子此时是什么心情,遂而看了几眼后又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下边的群臣纷纭,干瘪着嘴巴,也将茶水递到嘴边沾了一口。

    也许太子认为刘邦喜欢如意理所当然,戚夫人是父亲最爱的夫人,爱屋及乌的就会喜欢如意。也许他是把如意当做一个自己也非常喜欢的小弟弟,一个八岁的小娃当然是人见人爱的。也许他早已经猜到自己的母后是什么意思了,她要自己背诵下来那篇‘赞天子颂’,其实目的就是打败弟弟如意,瓦解群臣对刘如意的喜欢,好让自己稳坐太子位,可是母后想不到的是刘如意竟会耍一套剑术,惹得群臣对这两个皇子难以决定他们心中的天平到底往哪边倾。

    太子该想到刘邦今天如此对刘如意,已经表明他的父皇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否则刘邦不会弄这么一出,自己念出的那首‘赞天子颂’,父皇只是随口一说自己很聪慧,却从未觉得父皇打心底笑开花的喜欢自己的表演。如今他不顾底下大臣们破天荒的将弟弟抱在怀中,还笑得那么开心,看来弟弟的确是父皇的开心果。看着父皇那么开心和如意说着,却从未看一眼在一旁受冷落的自己,太子刘盈嘴角却扯出一抹干净的笑容,没有嫉妒,没有抱怨,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笑了,可就是笑了。

    也并非所有的大臣都是脑不清心不明的胡乱的讨论着太子和代王,有那么几个大臣看来刘邦对两个皇子的不同态度后还是会有想法的。

    留侯子房虽说已经不再干涉朝政,但今日看来刘邦这样做是另有目的,打算以今日对待如意和太子两种不同态度来试探群臣们的态度。皇后早已经或明或暗的站在吵杂的文武百官中显得有些担心,蹙着眉头看着地面,将自己完全从周身的闹哄哄中隔离到脑海中最安静的地域,在想着接下来皇帝的言语和所为,他必须要抵·制刘邦的目的,这不仅是吕后内心的意思,更是因为嫡子继承制万万不可随便改变。

    丞相萧何也是一脸愁容,他细细一瞧刘邦,又瞧一瞧太子,只能原地大叹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像他们这样有头脑的大臣,都看出刘邦是什么意思了,自己虽不是什么拉帮结派的官吏,但他却也始终会站在太子这边,因为与刘邦白手起家打天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刘邦一家。他那柔弱却安静恭孝善良的儿子的性格早已烙的刻骨铭心,虽不怎么喜欢他的性格,却也绝对忠诚于他,因为传统的君君臣臣,传统的嫡子继承制将萧何思想给牢牢锁住了,在他内心里,刘盈才是将来的天子。他天性和善,对萧何来说,他本身具有的宝贵善良弥补了刘邦的粗犷,萧何也深知吕后为人,虽此时受挫,但戚夫人不会长久。

    还有一个叔孙通,虽然现在还不是太子太傅,但他老一套的等级观念,天地观念,君臣观念,以及所谓的国家社稷观念使他不得不向着太子一方。况且这‘赞天子颂’就是吕后不日前仓忙吩咐他务必在置酒未央之前写出来,然后交给太子背下来,没想到是为了应付今天的局面,这倒让叔孙通有些意外,太子一念,他马上明白了吕后的意思,就是要和戚姬暗着较量一番。叔孙通是传统的儒生,终究是不赞成刘邦如此对太子的,今天是大喜之日,刘邦也并未将换太子的事白于天下,只是换了个方式试探大家,他也就只是心底埋怨的瞧着皇帝,却不作声。

    陈平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看就知道皇帝想耍什么把戏,倒也不表什么态,该怎么就怎么,该笑就笑该说就说,你皇帝下令我就执行,你给予赏赐我也照单全收,你不开心我也不会找事的往枪口上撞,他现在还是个中间派,观局势而定。

    看着下面大臣们对太子和代王的表演有着不尽相同的说法,刘邦此时倒也真想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不能问得过于直白,他要是问:朕想换太子了,你们怎么看?那不是显得自己很蠢么,他置太子于何地,不是明摆着想要挑起自己和太子的矛盾么。

    清清喉咙,一手向着大臣们挥一挥,示意静下来,身子稍微的往前倾,含笑试探着问,“各位王侯,对太子与代王的表演怎么看?两位皇子谁更有朕的风范?”大臣们皆是左右互推,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想开口点评,底下乱哄哄的听不清什么所以然。

    “萧丞相,你是百官之首,你就先说吧。”一声高亢便将乱哄哄氛围中蹙眉凝思的丞相给叫了出来,刘邦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萧何的意见,不知真是尊他为丞相之因还是另有其他。

    站在文官之首的萧何闻声儿立刻出班拱手奏道,“臣看来太子和代王……不相上下,都好都好。”萧何此刻十分讨巧的说了句糊涂话,小心的一瞥刘邦,谨慎的回想自己的话是否有错误之处。萧何觉得既然皇帝叫自己先说话,就表明皇帝暗示自己迎合他的心意,但毕竟太子乃一国之本,是国家根基,是未来的继承人,如意却又正得皇帝喜爱,而皇帝把希望寄托在萧何身上,萧何倍感压力之中只能权衡一下,谁也不得罪,只好说了含糊的话。

    刘邦听后并未说话,也并未表现出不满或者满意,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就让萧何又站回原地。双目一圈一圈的扫视着大殿内的官僚,他希望有个大臣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找一个懂自己的,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陈平身上,陈平历来任何事都会迎合自己,帮助自己过关。刘邦一看到陈平,脸上起了微笑,明灿灿的,接着萧何的问题叫陈平说说看法。

    陈平历来也知道皇帝碰到难事就会询问他的意见,这次也是难事一件,皇帝岂能忘掉这个智多星?刘邦语罢,陈平便抖擞了衣服,不慌不忙的出班,没有半点焦虑不安,反倒心平气和淡定的拱手奏道,“臣愚笨,看不通剑术也无法像太子一样胸怀文墨作赞歌,外行人只得说都好都好。”

    刚刚还齐刷刷的仰着脖子聚目光于陈平之身的大臣们,此时听罢陈平之言,皆是唏嘘一片,没想到平日里这个所谓‘智多星’此时也技穷了。大臣们唏嘘之外更多的是一阵带着讥讽似的笑意,陈平却安静如水不卑不亢的站着,没理会大臣们的唏嘘声。

    对于皇帝的问话,陈平倒会推脱的打着马虎眼儿,丝毫不卖皇帝的面子。说他不懂剑术说得过去,说他胸无文墨谁相信?自小就熟读黄老文章,经过秦末大起义和四年楚汉战争,陈平六出奇计帮助刘邦解决眼前困难,谁不了解陈平为人?

    刘邦见又是个打马虎眼儿的人,心中顿时来气儿,只觉得一股气流直冲脑门儿,却也必须忍着,对陈平倒也没有办法奈他何,只得挥挥手让他回班站着。陈平亦是平静的站回原地,却将目光看向刘邦的背后,原来在他出班之前,他早已看见了龙榻后阁道上的一双凌厉的眼神,就是吕后,她站在刘邦不远处的背后,但是刘邦却不知道。她掩藏在柱子后头,定是将刘邦问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陈平自己出班时,不巧自己的目光与吕后的目光不期而遇,刹那间吕后的目光犀利却又透着委婉,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复杂眼神,但是陈平自己很聪明,也和萧何一样,明白两个都不能得罪,于是谁也不帮,皇后有权利,但是现在是戚姬受宠,他权衡的很好。陈平知道即使没有帮太子说好话,吕后也不会怪他们,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将心意完全寄托给大臣们的皇帝。

    刘邦顿时拉下脸来,不悦着,咀嚼着嘴巴蹙眉凝思。底下大臣们也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憋着气小心的站立着。刘邦有些愤懑,见留侯静静的待在闹哄哄的大臣堆儿里,双目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刘邦继续含笑侧身而问,“子房看……”

    “臣认为今天是置酒未央的饕餮盛宴,该大庆大乐,不是问这些事情的时候,皇上何不与群臣同乐?太子和代王耍的表演本就不是同类,又何来有比较一说?”

    不等刘邦问完,留侯爷早已出班话语急切切的回奏,将刘邦将要说的话堵在口中。他也明白此时定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们与皇帝的对话,皇帝却步步追问,若是惹怒吕后,皇帝与皇后的关系势必会弄僵,倒时不是皇帝废掉皇后,就是皇后大闹皇宫,还会不折手段的将所有夫人美人以及她们的儿子全都连根拔起,那就不好了。

    被子房顶的一句话说不上来,心中忿忿,但确实不该问起大臣这些话,眼皮子一直快速的眨巴着,还好眼前冠子上有那些挡眼睛的旈子,大臣们看不见自己的尴尬,于是只好憋着闷气说,“是啊是啊,朕都忘记了,好吧,同乐同乐。”

    大臣们又坐回原地继续吃着酒,与皇帝遥遥举杯,气氛逐渐好转,和谐的乐声悠扬在宫廷之中,不时的伴随着一片片笑声传出大殿,刚才的沉闷闷的气氛全然消失不见。

    本是推杯过盏,燕语莺莺的欢乐,却突兀的听到皇帝沉闷闷而又略显责问的语气,“前时的上计,朕和丞相都看过了。山泽池税比之往年要少很多,各地交上来的的人口税和田赋也越来越少,天下不是正在恢复生产么?怎么没有任何增长?梁国的丝织业和麻织业不是很发达吗?难道叫商贾们全都将利益给贪掉了,还是商贾以利贿赂官吏做了表面技巧隐瞒呢?淮南国的渔业最盛,可是每年送过来的鲜鱼越来越少,越来越次,淮南王不想供应汉庭了吗?你们的竹简制品也越来越差。”刘邦一边吃着一边显得自然平淡的问着同样吃喝的诸位大臣们。刘邦怨大臣们不随着他的心思,满心底怨愤,于是在这好时候堵他们一堵,他们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不让他们好过,于是就拿一些异姓王开刀。

    听到这些,无论是被点到名字的还是未被点名的,连忙啜食吐哺,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惶恐的看着龙榻上的刘邦,个个不知他究竟何意,要在这盛宴上追究他们以往的过错吗?气氛甚是沉闷尴尬,刘邦心底却像解气似的轻松,继续埋头吃着,头都不抬一下,他自己能想到大臣们惶恐的面容,这才是他想要的。

    梁王彭越赶紧起身拱手正色奏道,“回皇上,近年梁国丝麻业不是很好,天又久不逢甘霖,所以未有上乘的丝质品,每年进贡的也是千挑百选。”又说,“臣等实不敢违背农本商末,贱商抑商,防止商贾们以利赂官,实是天不佑百姓生活。”

    刘邦面无表情低低的应一声,“嗯,退下吧。”

    彭越这才汗流浃背的退下,淮南王英布与彭越四目相对之后继而站起来,稍加忐忑作揖奏道,“淮南仅盛产鱼类的河流连年遭受周边百姓生活的污染,鱼越来越少,味道也越来越不好,只是未来得及上报汉庭,就赶来参加未央盛宴了,淮南之过望陛下见谅。”

    刘邦瞥一眼英布,继续用筷子夹着一粒花生米往嘴边送,还是低低的应一声,‘嗯,退下吧。’说着将一樽酒一饮而尽。

    各位大臣见刘邦不悦,猜测肯定是刚才关于太子和代王表演一事大臣的回答不随刘邦的愿,他才这么计较起来,各位你瞧我看的低头,也不见了吃饭动筷声,继而底下静悄悄的。

    刘邦吃着瞥一眼底下的情况,面露得意,看他们惶恐不安之样,刘邦不理睬,继续装作没看见,又夹了肉给了如意吃。给大臣们凉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故作惊讶,瞧着底下的诸侯王们的饭菜什么也没动,刘邦故作急切起来指着诸侯们叫他们也吃喝,说道,“没事,朕就是问问,各国都有困难。”刘邦嘴角一扬,继续说,“你们怎么不吃啊,快吃快吃,宫里的东西比不上各位公卿府上的么?”

    大家才陆陆续续的拿起筷子来夹菜吃,慢慢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多时又有了笑声、推杯过盏声。

    刘邦执起玉卮笑呵呵的走到太上皇眼前祝酒,太上皇亦是端起酒觞与刘邦碰樽一饮而尽。刘邦喝完扶太上皇坐下,对着下边的大臣们,略带酒意道,“今儿个是好日子,庆祝未央宫落成,也庆祝皇父大人的寿诞。希望皇父大人寿比乔松,儿子定让大人乐若仙人,好好生活。”说罢,又是叫宦官为太上皇到了酒水,自己也端来酒水倒进酒觞中,第二次敬太上皇,太上皇高兴的不知所措,只是连连点头含笑称好。

    酒罢,太上皇坐回自己的位置,刘邦怕是喝高了些,有些醉意,颧骨以上稍红。又倒了第三杯酒到太上皇面前,“父亲大人以前总说孩儿不如二哥会置产业,现在请父亲大人瞧一瞧,孩儿与二哥谁更会置产业了?”一边问一边有些醉意似的站不稳,不知是真醉还是借着醉意一吐为快。

    听得太上皇原本就很褶皱的面容更是又像沟壑一样挤在一起,手也不知往哪里放,眼睛游移在四周,不看刘邦,只是捎带尴尬的呵呵笑着。

    底下的大臣们又开始山呼:皇帝陛下长乐未央千秋万世,万万岁。

    掩藏在阁道上的吕后见此场面,冷冷的笑了,这一次她又赢了。只是晾在一边的太子却不知何意的摇头笑笑,将一樽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