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6日,清晨。

    黑崖沟的人们起的较早,不是他们乐意早起,而是被矿上的工作人员惊扰了。

    “赶紧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爬山上去,最好带点干粮和水。”

    “起来啦,收拾东西上山躲躲,防洪、防洪……”

    这样的声音在黑崖沟此起彼伏,穿着雨衣的安全科保卫科人员四处奔走,传达落实陆副矿长的指示。

    无数的人们被从睡梦中吵醒,有不甘心出门的,也被保卫科的人教训一顿或干脆揪走。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有如世界末日要来临一般。

    乌云压顶城欲摧,站在山上,感觉一伸手就能触到云的恐怖天象,让人无法不产生恐惧心里。

    等到上午十点左右,黑崖沟两边半山腰上都是披着雨具或撑着雨伞的人,放眼望去,蔚为壮观,延绵十余里的沟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景况。

    王铁钧领着一众黑崖沟矿党委的人也入了沟,沿途看到正排着队驶离河沟的二百多辆装载机和铲土机、翻斗装卸车。

    在就是两边半山腰上那高处建房的无数矿工家属,有的就坐在房顶上,但半山以下几乎清空了,没有什么人。

    王铁钧也为这样的景况感觉心里的不平静,今天一早雨势加大,用三个字形容:快、猛、急;

    雨雾中的视线很模糊,但仍能看清黑崖沟两边的情况。

    送他们入山的车在半路就停了,山道塌方,车辆无法通行,又因雨势太大,无法动用铲土车上山路来清理,就怕清了下面,使上面的塌陷加剧。

    无法走山道的情况下,只能下河沟去走。

    有人劝王铁钧不要去西瓦窑了,还有好几里路呢,车又上不去,步行的话可能要走一个小时。

    王铁钧硬呛呛扔下一句‘谁不去就回去’,然后带头下沟继续步行。

    车辆调头出山,留在山道上危险,若被塌方砸到,那就损失惨重。

    河沟里倒是不怕,虽有水流,但只在脚腕处,还有没水的地方,基本不影响步行。

    矿上的领导们在如此大雨中上山视查,惹得两边山腰上的人们引颈张望。

    仅仅一天多的时间,河沟里清理的很干净,成年堆积的垃圾不见了,随处可见的水泥墩子和私人在河沟里垒的石壁车库也没有了,违规小桥全清理了,看上去很整洁。

    就这一顶工作也是值得肯定的,即便没有什么山洪,王铁钧也认为陆兴国这次做了件有益于生活区民众的大好事。

    “王头儿,你看看这满山腰的人,都给逼着在外面淋雨,我真不知道陆兴国要干什么……”

    “可不是嘛,这么淋上几个小时,还不把咱们矿医院给挤塌了?”

    副矿长田万喜和罗仁毅你一句我一句的挖苦陆兴国。

    王铁钧假装没听见,神色坚定的迈步前行。

    大伙都没办法,只能跟着王铁钧走。

    如果有一点办法,他们有一大半都不想在这里溜达,这雨下的太大了,雨点子打在雨衣上,肉都会疼,没得出来找罪受,坐办公室里喝茶多好?

    这一行有二三十人,就这么一路步行上山,到了西瓦窑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而西瓦窑办事处的人也正准备上右边的缓坡去,那里地势要高出许多,后山真要暴发山洪,都未必漫得过那边的高处。

    陆兴国昨天一夜几乎未睡,心里的不安随着各项防预工作的到位,也渐渐稳定下来。

    直到上午十来点,接到各方面工作小队的汇报,陆兴国心中更定,到了这时候,只有听天由命了,该做的都做了。

    命令工作队所有车撤离里,昨天送陆兴国他们上山的车,和办事处的车也都从河沟撤离了。

    王铁钧一众矿党委的到来,让陆兴国也看到了王铁钧的担心,就因为这雨越来越大,越不正常,越有可能应验未知山洪的暴发。

    至少,王铁钧对这两日来陆兴国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这也是让他减轻忧虑的主要原因。

    “兴国,这两天你受累了,我代表矿党委和黑崖沟数万工人及家属们感谢你。”

    “矿长,这不就是我该抓的工作吗?以前没做好,危时抓瞎这顿折腾,我很惭愧呢。”

    “兴国啊,要不是你建议,并带头这么搞,今天的我会更加坐卧不宁,至少我现在安心了许多。”

    “不说这些了,矿长,我们上山吧,这雨太大了,我怕这后山上真有可能暴洪,那西瓦窑就首当其冲,没谁能幸免。”

    王铁钧点点头,“走,我们上山。”

    后面的田万喜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瞥见有个上校军官在陆兴国身后,正是陆家老四陆保国。

    昨天半夜发生的事,已在今早传到了矿上,杜河川领着沟里近百号地痞混子围攻西瓦窑办事处,事件影响极为恶劣,王铁钧气的差点吐血。

    但王铁钧知道,凭杜河川想对付陆兴国,那是不可能的,陆兴国在大西这一片不敢说是多牛的人物,但也绝对不好惹,纠集一些流氓混子就想摆平他?那是痴人说梦。

    看到陆兴国身后的上校军官,大家伙都明白,陆兴国动怒了,昨夜出动了他四弟,百多号流氓地痞在‘正规军’面前就象一堆可怜的蝼蚁,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杜河川搞出这个事,让王铁钧面子上很挂不住,这也是他今天坚持要上山的原因,他在表达一种态度,我是我,杜是杜。

    如果他今天不来,不主动表明立场,可能就此和陆兴国产生间隙,谁让他王铁钧是老杜家的女婿呢?

    但杜河川这次闹出的事,肯定要影响到王铁钧。

    据说今天上午杜家人就去了大西分局,并想通过关系替杜河川说话,但统统被态度强硬的分局长曹建东给拒绝了。

    看意思,曹建东要狠狠收拾杜河川了。

    杜河川平时就得罪的人多,他一但倒台,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不知有多少,好多被杜家欺负过的人们,就差放鞭炮庆贺了。

    这个杜河川也的确是黑崖沟的一霸,没几个敢惹他的,但在黑崖沟也有他杜河川惹不起的主儿,比如陆兴国。

    王铁钧对陆兴国的态度始终不变,陆兴国对王铁钧也拿出足够的敬尊,两个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刘坚站在后面,默默观察王铁钧,发现此人有股儒雅气,没到六十岁,已是一头灰白华发,脸上刻着无尽沧桑,眼里流露出忧国情怀,在黑崖沟他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王铁钧还亲自和刘弘义握手,“劳动服务公司把工作做到了矿党委的前面,刘经理你很不错!”

    “有矿党委在后面撑腰,我做什么也不怕。”

    刘弘义锵铿有力的回答。

    王铁钧笑了笑,拍他肩头以示回应,“我们上山!”

    后面的人都插不上话,副矿长田万喜和罗仁毅脸都黑着。

    另两个副矿长李广才与王俊和低声问候陆兴国,上山时他们就跟在陆兴国后面,这个队列走势就十分明显了。

    向上爬了约摸有半里多,在一处较平坦的地势才停下来,这里早聚集了好多西瓦窑的居民,三五成群、七八成堆的聚在一起,看到大矿长出现,大家都直咽唾沫呢。

    换在平时,就他们这些人,一年都没机会看到王大矿长一次。

    雨急风大,雷声滚滚,不是站在窝风的半山腰,都要担心给大风吹到山下去,就这,大家伙都互相拉着扶着。

    在这里能看到下面整个黑崖沟都沐浴在暴雨中,弯延而去的河沟这时就显得渺小了许多。

    时间在所有人不安的情绪中悄悄流逝。

    有的人都拿出干粮吃了,有的人心里抱怨陆兴国,有家不能归,站在山头上淋雨,真是吃饱了撑的。

    下午两点半左右,有不少人累的站不住了,就地坐了下来。

    当后山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吸引了刘坚的目光。

    他是练家子,六识敏锐,听力超人一等,和他同时转头望向后山的是父亲刘弘义和四叔刘弘盛。

    雨势的狂暴,让人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又是一记震塌天一般的雷鸣响彻当空,后山方向就传来更大的轰隆之声。

    这一次引得沟里无数人的目光望向沟的尽头。

    西瓦窑这边的人们感觉更真切。

    轰隆隆!

    一声巨响之后,所有站在西瓦窑右侧山腰的人们看到了让他们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后山高崖处,崩掉一幅巨大崖石,足有十多米长、数米之宽。

    从崩掉的大崖石那里冒出了一股滔天浊浪。

    那一瞬间,所有看到这一幕人的都心颤神摇,腿软的跪倒一大片,有胆小的直接尿了一裤子。

    太近太清晰了,太可怕的一幕。

    浊流象飞瀑一样汹涌而下,后一浪更加凶猛,直接盖下来,顺势望去,下方的西瓦窑办事处首当其冲,几间房和青石砌成的墙当时就给拍的没了形状。

    刘弘义那么硬的铁汉子,看到这一幕也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二舅陆兴国、四舅陆保国大张着嘴,双双跌坐在地上,旁边的王铁钧、李广才、王俊和、田万喜、罗仁毅,没一个再能站住的,统统腿软倒地,后面的西瓦窑民众惊呼连天。

    办事处的几间房,被瞬间拍扁拍烂,直接就冲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人要是在里面,会如何呢?真不敢去想象那个后果。

    山洪一股股从山崖裂缝狂涌而下,雨却在这时,奇迹般的小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山洪狂泄而下,把黑崖沟河道塞的暴满,近沟底的两边民宅,一举冲垮几十间,淹了上百间。

    两边山上避危的矿工家属,一个个骇的面无人色,亲人们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在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人渺小的和蝼蚁一样,生命和烂泥一样会被冲卷的找不到残渣痕迹。

    两边山腰上几万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山洪吓的傻掉。

    从被淹到的民宅高度来看,这股洪峰最高处有20多米,如果河沟中不是这么通畅,堆着上百辆大卡车,几十道水泥墩子,上百堆象小山一样的垃圾,那么现在的山洪就会冲垮淹没更多的沿沟民宅,造成几十人的伤亡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跟随着矿党委上来的宣传科同志,有两个拿摄影机的,本来他们要记录矿党委视察黑崖沟的情况,哪知鬼使神差般的拍下了这山洪狂泄的一幕。

    多达十几股挟着石头的洪流飞泄而下之后,高崖裂缝上的飞瀑渐渐小了。

    可就这十几股滔天浊流,足以给河流造成巨大的压力。

    懂长识的人都知道,这时山上的积水基本泄的差不多了,三几天下的水雨聚在后山低洼处也就冒出这十来股。

    后面的洪流虽越来越小,但仍在冲掉那些松垮的山崖石壁,不断的还会涌出一股较大的浊流。

    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多,山洪终于变成了溪流。

    这时,西方的天际透出一丝金黄,那是日落的余辉。

    天上的乌云转灰,正被大风卷向东南方。

    雨,终于停了。

    而黑崖沟满山遍野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这震彻山谷的声音汇成三个字。

    “陆兴国!”

    “陆兴国!”

    数万人同呼一个人的名字,有声裂云霄之势。

    1999年5月26日傍晚,陆兴国这个名字,响彻黑崖沟。

    被人扶起来的陆兴国,早泪流满面,他回过身把外甥刘坚紧紧的搂在怀里。

    那一刻,看到这一幕的人在猜测,这个少年是谁?

    刘坚也紧搂着二舅,曾经的悲剧,过去了。

    刘弘盛把二哥刘弘义扶起来,二哥哭的象个孩子,让他莫名其妙,至于这么激动吗?

    当刘弘义告诉他,小坚说梦到我被洪水冲走,所以才冒雨跑来寻我,我不相信,但是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哥我现在还活着。

    听完二哥的话,刘弘盛也是热泪盈眶,不可思议的望着侄子,原来他说‘你二哥有生命之危’是指这个?

    现在看来,侄子的梦应验了,他挽救的不光是他的父亲,还有黑崖沟的许多人,难怪陆兴国激动的紧拥这小子不放。

    围在陆兴国身边的人无比激动兴奋,李广才、王俊和纷纷喜极落泪。

    田万喜和罗仁毅惊惧之中冷汗遍体,响彻山沟的声音告诉他们,黑崖沟属于陆兴国的时代从今天正式拉开序幕。

    他们相信,没谁再能阻挡陆兴国向前跨的步伐,山洪事件中陆兴国的表现将他自己推到生命最浓烈的新高点,但这绝对不是,他的辉煌之路才刚刚开始。

    两天后,大西矿务局免去王铁钧黑崖沟矿长一职,调他至矿务局总工会担任副主席,实际上这一调整,是让王铁钧养老的节奏。

    同时,大西矿务局任命更年轻的陆兴国出任黑崖沟矿矿长。

    同一天,原黑崖沟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杜河川涉嫌贪污贿赂、聚众打砸国有企业机构、贩卖土丸、指使社会闲散人员殴人死命、强j轮j等数罪,被移交检察机关立案。

    表面上看,陆兴国似与王铁钧决裂,但内情并非如此,只是杜河川成了陆兴国崛起烧的第一把火中的牺牲品。

    刘坚硬被二舅留在家里住了两天,才放他回市里。

    刘坚回市里的当天,老爸刘弘义被黑崖沟矿党委正式任命为黑崖沟劳动服务公司经理。

    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刘弘义完成了‘调入’‘晋升’两个人生阶段,他也由副科变成了正科。

    不过,回到家的刘坚就病倒了,连着两三天的折腾,他又是病体,要不是那股要改变前世悲剧的劲儿撑着,他早就躺下了。

    但一切都挽回了,也结束了,刘坚到家后心神一松就晕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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