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与单乌面对面地站立着。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新出现的单乌了。

    四周盛放的花一朵接一朵地枯萎,在即将坠落枝头的时候噗地一声化作一团跳跃的火苗,并顺着那些枝条四下蔓延,呼吸之间,这骰盅一般的空间中,不再有那挤挤挨挨的花朵,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红的火焰。

    火苗窜动着想要将两个单乌的身形都给吞没,却直接穿透了他们的躯体,仿佛那是站在火苗中的两抹幽灵一般。

    火焰烧到了骰盅的四壁上,于是那些荆棘枝条的面目在花朵被燃烧殆尽之后,终于再次展现了出来。

    “这种狭小阴暗的地方,这些虚伪的美景,居然就能困住你的脚步。”一个单乌开口说道,他身边的火焰低伏了一些,并向对面那个单乌做出了蛇一般试探威胁的姿态来,似乎随时会发起致命一击。

    “这就是你我真实的能力。”另一个单乌开口,“这空间之外的任何一点野心,都是会将你我彻底湮灭的存在。”

    “你越燃烧越愤怒,只会让自己越痛苦。”

    “你希望自己的实力能够威胁到文先生,但是事实上,只要知道了你能够死而复生的秘密,随便一个上师的正经术法就能让你不得解脱。”

    “想想看,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挑拨离间好像做成了很多事情,可是事实上,有什么事情,是你真正靠着自己的实力做成的?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值得你骄傲自得的?”

    “你说你不怕死,也不怕失败,可是你依然不敢直接站到昊天帝面前对他说――靖安太子的账,请算一算。”

    “你同样也不敢站到文先生的面前说一句――对不起,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要玩我于股掌之中,那我也依然是记仇的。”

    “你甚至都不敢直接去中桓山的宗主和那些上师们的面前抛头露面,讨回最初的时候那些死去活来的账。”

    “你同样不敢去问紫霞山的同舟或者那位闭关的宗主――做出那般违逆人伦之事,可曾想过报应?”

    “这样的你,真的有勇气站在苍天之下,坦然地说一句,你要的,是那九天之上,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等模样的世界?”

    “承认吧,你连真实的自己的都不敢面对,否则你为何要在外力的相助之下才敢现身,才敢对我发起进攻?”

    “我就是你,而你现在的勇气,不过是那些让人沉浸于虚幻美梦之中的药物的作用。”

    “你现在的一切挣扎,最终都是无济于事。”

    ……

    骰盅之中的火焰猛地爆裂了起来,火苗仿佛实体一般,以其中一个单乌为中心,凶猛地撞向四周的墙壁,却如同拍上堤坝的浪涛,无力的翻卷而回。

    在这样的声势之下,这个单乌直接对着另外一个单乌扑了过去,而另外一个单乌依然喋喋不休,却并未作出反抗的姿态,轻易地便被扑倒在地,继而咽喉被咬住,一团跳动的火焰从那创口之中出现,如血液一般流泻于地。

    原本花叶繁茂的地面呈现出了焦黑皲裂的模样来,火舌锲而不舍地舔过,不知道在燃烧一些什么,却执着地不肯熄灭。

    场景之中出现了第三个单乌,他正跪在纠缠了两人身旁,抚摸着那个正在撕扯啃噬自己,疯狂地状若野兽的单乌的脊背,眼里有些悲哀的情绪,更多的却是一种无能为力。

    “我又何尝不知你的痛苦与不甘?”

    熊熊的火焰似乎随着那一个单乌安抚的动作,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

    清昙领走单乌的时候,黎凰甚至没有出面应对,只留下那个让他一直以来都觉得颇为碍眼的传话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了一句:“太妃娘娘说了,如无意外,希望上师在事成之后,能将此人留下。”

    传话太监的表情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之色,似乎清昙脸上的尴尬让他颇为愉悦:“太妃娘娘同时还祝愿清昙上师一帆风顺,马到功成,早日突破境界,也好让我大魏国也能沾得上师一星半点的光彩。”

    传话太监只是复述黎凰的吩咐,但是在他的眼中看来,清昙上师这种老道士,与那些听说过一些风月传闻之后,动了歪心思想要向太妃娘娘进贡些能用的美男子以求能够搭上话的钻营之徒没什么两样――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人总是不缺的,不同的是之前那些人显然没能让太妃娘娘满意,被玩弄一番之后便弃如敝屣。

    而眼下的这一个全身包裹在斗篷之中的小子,看起来是做得不错,至少让太妃娘娘愿意留意一二,甚至因此给这老道士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原来这才是太妃娘娘的口味。”那传话太监打量着已经包裹得连身形都看不太出来的单乌,心里默默念叨盘算着――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如果转手卖了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清昙的脸色有些铁青,传话太监的无礼让他想要发作,却又顾忌着那些暗处潜伏着的凡人高手,最多也只能一句话不说,颇为无礼地掉头就走,而单乌也默不作声地转身跟上。

    “我真是高估了这个女人。”清昙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他在之前甚至在单乌的身上留下了一些小机关,因为他笃定了黎凰定然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将单乌留下,好不自量力地尝试解开自己那傀儡之术,如此他便可以通过那些痕迹来推断黎凰是不是受过指点,却没想黎凰居然真的没有一丝半毫的弄虚作假――说是要心愿得偿,就是要心愿得偿。

    傀儡之术没有丝毫波动,倒是单乌那一身就算洗刷过都依然浓郁得让人心神摇曳的香气,让清昙在看到结果的第一眼,便被逼得直接倒退三步。

    这样的结果仿佛一盆黑狗血直接浇到了清昙的头上,让他嫌弃得唯恐避之不及,却偏偏好大一片铺天盖地,于是只能默默咽下那一口纠结的淤血。

    “待我找到压制传国玉玺的方法,定将你等屠个鸡犬不留,以偿今日之辱。”站在永安城外的山坡上,清昙默默地立下了誓言。

    随即一只鹤鸟托起了清昙与单乌,箭一般地向着天边飞去。

    ……

    “如果太妃娘娘真的想将单乌留下,也不是不可以,清昙虽为上师,在永安城中也无甚反抗之力,而那的那些动物,也已经让我不顺眼许久了。”双角金蚕站在黎凰身后不远处,敞开的窗口外,正好可以看到那只鹤鸟冲天而起的身影。

    “你难道不想去试探一下文先生的底细?”黎凰笑了起来,“让一位货真价实的上师前去试探,能试探出来的效果岂不是比我好多了?”

    “哈,你倒是醒悟得快。”双角金蚕的眉头微挑,显然黎凰已经醒悟了之前他言语之中意图让她前去试探文先生的挑拨之意,当下也不以为意,反而顺着打趣了一句,“是他突然恢复了一秒神智,然后劝服了你吗?似乎这一夜过后,你又变成让人难以下手的聪明女人了。”

    “所以,你只需好好收拾这片天下即可,可千万不要再试图做什么会违背他的意愿的事情了,我会替他好好看着你的。”黎凰回身笑道,手指轻轻拨弄着自己的耳环,那上面悬挂着的一颗银亮的金属液滴,正迎着阳光微微颤抖着,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来。

    双角金蚕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闪烁,脸上却随即浮现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

    骰盅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盛放的鲜花,充斥于每一个角落的花香,坐在了花丛之中孤单又无助的人影。

    自己与自己厮杀的惨烈仿佛从未发生,烈火焚烧过的痕迹也已经被消磨殆尽,似乎只要坐下去,便是岁月静好,一切安然。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那人影手中,始终不曾熄灭的,一团跳动着的无根火焰。

    ……

    黄天岭的热闹终于到达了顶峰。

    整个黄天岭上下都如同凡人间有嫁娶寿宴等喜事一般张灯结彩,山门之外的仪仗也依然一丝不苟,准备着迎接贵客。

    而真正意义上的贵客,其实也就两位――中桓山的清莲上师,以及清凉山的圆难和尚。

    虽然如此,那些黄天岭的弟子也依然意气风发地守在山门之外,意图用自己最为饱满的姿态,打亮黄天岭的名头,也好叫那些外来观礼之人知晓,黄天岭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人捏扁揉圆的存在。

    ――之前被紫霞山设了陷阱坑害不过是一时不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宗主的带领之下,将受过的窝囊气都还回去,而你们这些前来观礼的,觉得自家宗门能与我黄天岭平起平坐的道人和尚,可得将我黄天岭的风光好好的宣扬出去,否则的话,就将你们全部在这山头之上咔吧咔吧捏碎了,然后去将你们的宗门也都咔吧咔吧捏碎了。

    ――我黄天岭就是有这等实力,不服来战。

    在这样的情绪的影响下,那些膀大腰圆的小力士们,身上腾起了熊熊的杀气,对每一个前来观礼的小宗门的使者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小宗门心存巴结之意,自然不敢流露出不满之意,甚至有人在这种虚张声势的恐吓之中配合地流露出了被震慑到的畏缩与巴结,让那些小力士们的心情越发地好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了一声清越的道号:

    “中桓山清莲道人前来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