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言出必行,翌日一早,促榆木马车停驻门前,平叔带了一众丫鬟仆侍,只等着顾婧容出来。这几日大雪停了,空气中却还是干燥得紧,风刀刮在脸上疼得厉害。

    “婧儿,你非得去别院住着么?”邱氏心疼她,舍不得将她放到那偏僻之地。昨日,她苦口婆心劝说沈潜,可架不住他的铁面无私。本以为能劝住婧儿,哪想到这也是个倔强的主儿。

    看着外头天寒地冻,邱氏实在心有不忍。

    “外头天冷,凝雪,快带夫人回去吧。”从暮月手中拿过手炉抱在怀里,顾婧容朝邱氏微微颔首,苍白的面容上多了一丝丝不舍。

    她于这沈家大宅里住了是个春夏秋冬,如今要搬去别处,当真有些舍不得。只是……

    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了正从前院赶出来的沈博彦。

    “娘。”与邱氏行了礼,沈博彦便将视线放在了顾婧容身上。

    一身厚厚的狐裘大氅,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玲珑,白皙的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苍白,风雪中,她似乎随时会迎风倒下。如此,他如何能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那偏僻的别院里头。

    剑眉微拢,沈博彦瞥了一眼候在风雪中的仆人和马车:“如今气候愈发冷,别院简陋,如何能助你熬过寒冬?”

    摇了摇头,顾婧容道:“大哥不必担心,别院虽是简陋了些,可该有的东西样样齐全,而况,沈将军已经差人过去收拾整理了一番,又新置了许多物件儿,可委屈不了我的。”见两人仍然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她无奈笑笑,“听闻芙蓉园近处栽植了许多腊梅,婧儿已经心馋许久了。如今过去,正好赶上花开映雪。如此美景,断然辜负不得。”

    沈家别院建在芙蓉园,依水而立,是一个幽静的好去处。也不知是谁,在里头栽植了许多梅树,如今开得正旺。

    “要不,我再去与老爷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住在那里,我怎么能放心得下!”邱氏皱着眉,任她笑靥如花,却始终放心不下。

    沈博彦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满脸的担忧与邱氏简直如出一辙。

    “夫人不必多此一举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间沁凉,令她精神抖擞了不少,“搬去别院住,是婧儿向沈将军提出来的,如今再去请求将军让婧儿留下,岂不是出尔反尔、哗众取宠了。”

    “这……”邱氏无法,见劝她不下,只得朝儿子投去求助的眼神。只是,沈博彦蹙着眉,终归是没有说话。

    目送着顾婧容的身影隐没在促榆木马车里头,车轮辘辘,在白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车队在两人眼里渐渐没了影子,邱氏冷哼一声,视线在周遭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语气阴测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定饶不了他!”

    后院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如何能瞒得过她!今日婧儿走得洒脱,语气轻描淡写试图隐藏搬去别院的真正缘由,但如何能骗得过她的一双眼!

    闻言,沈博彦望着路的尽头,目色深沉了许多。

    ——

    别院离得并不远,平叔驾着马车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小姐,咱们到了。”跳下车辕,平叔将手中缰绳搭到马背上,朝着马车里头的人禀报。

    话音刚落,便见着一只素白的手从里头挑起车帘,玉指纤纤,柔若无骨。

    招呼着家丁搬来车凳,夕歌探手去扶她。触及她微凉的指尖,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姐,手炉可是用上了?”

    踩着车凳缓缓落地,顾婧容抿唇笑了笑:“车里头暖和,我才将将拿出来。”见她紧蹙的眉头,不由得失笑,“这一时半会儿,不打紧的。”

    “好了,都快些进去吧。”推了推夕歌的手臂,顾婧容转身便欲去取马车里的东西。

    夕歌见状,赶忙制止了她:“这些活儿哪里用得着小姐来,可别拿咱们几个当闲人用啊!”说罢,便朝暮月抬了抬下巴,两人取出马车中的包裹,便拥簇着她往别院儿里走去。

    抬步迈上台阶前,顾婧容抬头望了一眼廊檐下的牌匾——提笔书画,“清乐院”三字遒劲潇洒,字迹隐约间看着有些眼熟。

    平叔见她望着那方门匾出神,上前几步,笑道:“少爷自小便喜欢书画,如今虽是带兵打仗,可练字的功力却是半分未减。”

    原来是大哥题的字……

    开门便是一带翠嶂,白石崚嶒,纵横拱立,其间,羊肠小径微露。

    由平叔领着穿过抄手游廊,两侧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

    带着人长驱直入进了主院东边芳华院,平叔笑道:“小姐,老爷交待了,日后这里便都交给小姐打理,这是门房钥匙,小姐请拿好。”

    盯着他掌心中的黄铜钥匙,顾婧容心中微惊。沈将军竟要将这偌大的别院交与自己打理?

    “暮月,你代小姐好生收着吧。”平叔将钥匙交到暮月手上,又望了一眼顾婧容,语重心长道,“老爷是心疼小姐的,如今让小姐搬到别院,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姐可千万不要记恨老爷。”

    “平叔言重了。”顾婧容摇了摇头,“沈将军待我不薄,我心中唯有感恩,何来记恨。”

    闻言,平叔却是笑了笑:“是,是,老奴僭越了。”

    指了一干下人将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平叔这才起行告辞。

    “小姐若是有任何吩咐,便差人传话回去,老奴定当妥善安排。”

    “辛苦了,平叔,时辰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吧,以免沈将军和夫人担心。”

    顾婧容起身,本欲亲自将他送出去,却遭平叔拒绝。无法,只得吩咐夕歌相送。

    平叔走了,小院儿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站在长廊下,顾婧容拢了拢狐裘氅子,怔怔地望着满园的红梅。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