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济度和巽亲王常阿进得门来,行过千礼,常阿上一份折子,道:“回皇上,这些日子,我等明察暗访,费尽周折,收集了京里各府今年添地亩的大约数目。时间有限,遗漏之处,在所难免,容日后查实了再行添减。都在这里了,请皇上御览。”

    岳乐接过,拿给顺治过目。

    顺治打开,长长一串人名赫然在目,每人名下写着一个数目,宗室亲贵,勋臣皇戚,几乎囊括了京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济度躬身道:“几位老福晋进宫陪皇太后说话,聊起这事,太后很是关心。知道奴才们要来南苑面圣,特地叮嘱我等,当面转达她老人家的意思:兹事体大,务须谨慎,不可让满蒙亲贵们不安,冷了大伙的心。”

    顺治坐在椅子上,手指从一个个人名上面滑过,皱眉不语。

    “自从皇上废除圈地和投充的旨意下达后,朝中上下,议论颇多。皇上,圈地和投充乃是祖制,我朝从关外入主中原,为了这一天,八旗将士浴血奋战,几代人流血牺牲。中原地区地大物博,何必便宜了汉人?太后和奴才们以为,此事还请皇上三思,多以八旗将士为念。”

    “启禀皇上,奴才有话要说,”常阿亦躬身禀道:“八旗将士乃我朝立国之本,忠心耿耿,为了大清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个汉人文士,一个个嘴上说的花俏动听,都是些虚的……皇上当以我八旗将士为重,不过占了一点汉人的土地,招了一些汉人侍候,奴才以为,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倘使废除圈地,禁止投充,还要把土地予以返还,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顺治扬手,止了他的话头,阴着脸问:“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这道旨意不妥,朕的旨意是错的,大大地错了?”

    “奴才不敢,奴才恳请皇上三思,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好一个大局为重。济度。常阿。朕来问你。你们知道什么是大局吗?嗯?”

    顺治随手抓起手边撂了半尺高地奏疏。劈头盖脸扔过去。“朕来告诉你。这就是大局。大局是西南前线地粮草军饷。是朝廷上下地开销。是整个中原地区地稳定……”

    “你们口口声声八旗将士。口口声声满蒙为重。你们这是说。朕亏带了你们了?朝廷亏带了你们了?高官显爵。赐王府。给厚禄。哪个人手里没有大片良田?你们又是怎么回报朕地?除了寻欢作乐。除了领朝廷俸禄。你们还做了些什么?啊?朝廷地俸禄养不活你们是吧?每年庄子地出息不够你们花销地是吧?圈地。圈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你们是不是想把所有地地都圈下来?你们告诉朕。朝廷地税收从何而来。嗯?那些被圈地地。原本是要向朝廷交税纳赋地。到了你们名下。肥了你们私人地腰包。损地是朝廷地利益……”

    陈旭日陪着午睡醒来地四阿哥隆兴玩了好一会儿。直到知书过来制止。“好啦好啦。该歇会儿了。一玩就是一身汗。回头吹了风。仔细感冒。”

    保姆赵嬷嬷把隆兴抱过去。惹得小家伙不高兴地啊啊抗议。扭动着身体不肯配合。小德子机伶。从桌上抓了两个颜色诱人地水果。手舞足蹈地又是笑又是做鬼脸。引开他地注意力。

    知书递过来一个帕子。示意陈旭日擦擦脸。“一会儿我抱太子爷到贵妃娘那边。四贞公主也在。正好陪太子爷玩。有这工夫。你只管做自己地事去。”看看他身上利落地衣着。笑着问:“你这身打扮。怎么。这是准备出门了?”

    “好歹也在屋里闷了几天了,这会儿得空,想出去骑马,吹吹风。还打算往湖边坐坐,要是能钓上来几条活鱼,呵呵,晚上少不得还要麻烦姐姐给弄两盘菜。”陈旭日拱手笑道。

    “上回咱们一起去地那个湖里边,鲫鱼可真肥,就不知道你能不能钓上来了。鲤鱼刺太多,草鱼不好吃,要吃,咱就吃鲫鱼。”

    “是,我一定努力。还是自己亲手弄来的劳动成果最好吃,吃起来觉得特别的香……”陈旭日随便打了几句哈哈,“姐姐,四贞公主这几天好像见天过来找贵妃娘娘说话。”以前可不是这样。他和孔四贞接触过几回,对她印象还不错,只是有一样,孔四贞对孝庄太后是实打实的亲近。以她一个汉人孤女,小小年纪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成为孝庄跟前地红人,着实也是个精明人儿。

    知书猜测:“许是闷的慌吧?太后和皇后都没来,静妃娘娘不是个肯交往人地,四贞

    门子,也只有咱们娘娘这边啦。左右娘娘一个人,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挺好。”

    “哦。”陈旭日点点头,“那行,我先走了,这会儿娘娘那边我就不过去拜见了,你给我带声好,咱们晚上见。”

    “知道了,晚上见。”

    同知书告辞后,陈旭日领着小德子往外走。静妃所居地院子,院门紧闭,不知道人有没有出去。

    走过紧闭的院门,陈旭日脚步一顿,忽然一个突如其来地动念泛上心头:前几天失踪的那两名军士,会不会同她、嗯,跟布日固德有些关系呢?不然,吴良辅为什么要盯上她?

    他脚步缓下来,小德子奇怪的唤道:“小爷,怎么了?”

    没事儿,没什么。走吧。”

    再往前走一段路,拐两个弯,穿过中门,离开后宫眷属所居之处,迎面撞上了简亲王和巽亲王。

    两个人脸色不豫,看方向,大约是从顺治下晌常用来处理政事的书房一路拐出来的。陈旭日赶紧给这两个见礼。

    济度皱眉道:“你这是往哪儿去?要去见皇上?”

    “不,不是,蒙万岁爷恩准,旭日闲暇时可以出去活动活动,骑马,散步,就是随便走走,外面风景好。”陈旭日不卑不亢回道。

    济度沉下脸,眼睛紧盯着他道:“听说皇上时常召你和大臣一起说话?陈旭日,随便活动活动腿儿不当紧,嘴巴可不能随便活动。”

    “谢王爷指教,旭日记下了。”

    “你最好真的记下了,不是嘴巴上说说应付事儿。”虽然这少年态度毕恭毕敬的让人挑不出错来,常阿看着却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得劲儿。

    据他们得到的消息称,皇帝那道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旨意,十有**与这人有所干系。大伙常恨皇上亲近汉人,嘿,还真疏忽了这家伙,他可不正经是个汉人么?而且最有机会接触皇帝。不由语带警告道:“后宫不得涉政,这是大清铁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进宫前,陈医官都嘱咐过你了?你最好记着,在宫里边,胡乱说话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不管他是谁!”

    这是威胁么?陈旭日心里生出几分恼怒,面上只不露分毫,垂下眼眸,恭声道:“旭日谢巽王爷指点。旭日年幼无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时时加以提点。”

    七月的阳光,照在身上,不止是暖和,根本就是热的有些烤人。便着挨着河边,水汽升腾,能带来些许清凉,终是拂不过阳光威力。

    但是,吴克善却在炎炎烈日下,觉得遍体冰凉,“娜仁托娅,你刚刚说、你说……”

    “您没有听错,”静妃沐浴在阳光下,偶尔有微风轻轻卷起她的衣角,她仰起面孔,坦然望向自己的父亲,科尔沁蒙古的卓图礼克亲王,当朝太后的亲兄长,沉稳的,平和的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想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回到草原,开始新的生活。”

    确定了自己耳朵没有听错,吴克善下意识的皱拢双眉,手擎在半空中,胡乱挥了挥,“胡闹,你是大清皇帝的妃子,普天下谁不知道这事?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回娘家的道理?这关系到皇家体面!”

    “皇家体面?父亲,在您心里,大清的皇家体面,比女儿还重要,是吗?”

    静妃凄然笑道:“如果皇家的体面,真有那么重要,您送嫁来京时,皇上为什么就能把咱们干晾了八个月,不闻不问?如果皇帝看重这个,新婚之夜,他怎么就忍心抛下女儿,让女儿成了宫里的笑柄?我嫁到爱新觉罗家七年了,大清皇帝的妃子,一个曾经做过大清皇后的女人,七年了,到现在还是女儿身,这就是皇家的体面?如果皇太后,我的好姑母看重这个,满朝文武反对皇帝废后,怎么就偏偏是她同意了皇帝的荒唐做法?皇家体面?堂堂的皇帝和皇太后都不把这个当回事,父亲,您真的忍心因为这个东西,置女儿的一生于不顾吗?”

    吴克善颓然放下手,心里一酸,喃喃道:“娜仁托娅——”

    “我是尊贵的科尔沁蒙古亲王最宠爱的女儿,即使那座让人喘不过气的皇宫里的人都不把我当回事,在遥远的家乡,还有视我如珠如宝的家人,有最疼最爱我的父亲。七年了,我一直这么想,寂寞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绝望的时候,靠着这个,我才活了下来。”

    静妃倔强的扬起下巴:“满蒙联姻,是孝惠皇后的责任,女儿在皇宫里,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您难道想看女儿困死在那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