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的懿旨,大意是:佟国赖突然离世,佟妃伤心过度,病体难支,而三阿哥玄烨已经进学,刻苦攻读,甚至累到吐血。**千载提供阅读佟妃自感没有精力顾及三阿哥,念及三阿哥年幼需要母妃看护,太后特别恩准三阿哥玄烨抚养到坤宁宫,由孝惠皇后善尽母职……

    旨意来的突然,朝中大臣个个人精似的,脑中稍做周转,已然猜出太后此举背后所含之深意。

    皇后无子,三阿哥认到中宫名下,位份等同于嫡子。换句话说,三阿哥在身份上,已经具备了同四阿哥一争储位的资本。在皇上欲册立太子的敏感时期突然来上这么一出,立储问题上,太后的倾向不问可知。

    皇位上的顺治,脸色铁青。

    说什么佟妃体弱,不能照顾三阿哥,掩耳盗铃的借口!皇子抚养自有定例,用得着母妃操心长短?其中真意,不问自知。

    佟图赖虽然去世,佟家在朝中,仍然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而太后本人在满蒙亲贵、在爱新觉罗宗族的影响力,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在他之上。汉臣素来兼持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千百年来这种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如今这两点对四阿哥都不利。

    这道未经知会他、即先斩后奏的懿旨,表明了太后主意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他这个皇帝做的,委实窝囊,先受多尔衮的挟制,好容易终得亲政,朝堂上政出往往受阻,现在,就连他想立哪个儿子做太子的这种权力都没有吗?

    冷眼瞧着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顺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场作。

    上边皇帝面色不豫。诸大臣知机的未在这问题上做纠缠,只三三两两彼此相视的眼光中,闪着心照不宣的意思。各人在脑中开始盘算着此举会在朝中引起怎样的变动,自己又该在其中扮演何等样的角色、兼持怎样地立场……

    安亲王岳乐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简亲王济度,因着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洋洋自得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上早先未能定下太子人选,如今三阿哥突然被推出来,皇上自己的盘算想要成真,势必更加困难。

    四阿哥做太子。所倚仗。无非是皇上地宠爱。真要和认到中宫名下地三阿哥对上。朝中地支持。恐不及后来地有力。况且三阿哥表现优异。进学数月来。借着上书房为皇子授课地数位太傅地口。朝中早已传地尽人皆知了。

    忽然想起一个人。“不。不对。四阿哥还有一个很大地倚仗”

    就是陈旭日!

    今儿早上。太医已经出。一旦最终确定。牛痘确实可以预防天花。不但于国于民是件大好事。最最重要地。此举必然坐实陈旭日是“天神宠爱地人”地传闻否则不会想出这样神奇地法子。也让四阿哥“天命之主”地称号更为牢固。

    那个自己亦有份举荐地少年。有望成为一支奇军。用地好了。或许会生让人意想不到地重要作用!

    是“顺应天命”。还是“人定胜天”。且看事态如何展了……

    陈旭日是在中午时候,从知书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古人很重视嫡庶之别,董鄂氏是皇贵妃,再如何尊贵如何受宠爱,外臣眼里,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皇后的养子,也比别地皇子身份尊贵,皇后无子,养子即可视做嫡子,有问鼎皇位地资格,这点毋庸置疑。”

    陈旭日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思考。

    他在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历史究竟会不会被改变呢?别是窜起个水花,涟漪过后,历史仍旧照着固有地轨迹在走……他该怎么做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整一个白天,宫里边表面上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三阿哥玄烨从“阿哥所”迁出,搬到坤宁宫居住,而暗地里,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私语却没有一刻消停过。

    上至太妃,下到庶妃福晋格格,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兴灾乐祸,有人得意,有人忧虑……

    承乾宫地三位小公主跟着董鄂妃去景仁宫探望病中的佟妃。回来后,玉茗和淑敏跑到后院找陈旭日。

    “佟妃娘娘躺在床上,一张脸又瘦又白,我们亲眼看到她只一会儿工夫,就喝了两碗黑呼呼地苦药。”

    玉茗苦着一张小脸,像是想起自己喝药的痛苦日子,“母后领着三弟弟去的,三弟弟急的都哭了。”

    淑敏却道:“生病了当然要吃药……玄烨住到坤宁宫,咱们见面的就不用像从前那么麻烦了。他向佟妃娘娘保证,以后一定听母后的话,要更加认真读书……”

    陈旭日笑笑,道:“三阿哥读书非常用功,两位小公主书读的怎么样啊?可不要被弟弟落的太远哦。”

    淑敏只有六岁,本就头疼,闻言不高兴的抿起嘴巴,“玄烨就是会读书,他功课比你还好。”言下之意,她们比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对,陈哥哥只是不喜欢背书,他懂的东西比三弟弟多,多很多,也比三弟弟多。”玉茗反驳道。

    “玄烨每天都在上书房学习,咱们也有师傅教读书写字,他”淑敏指指陈旭日,不服气的道:“他都不学习,也没有师傅教。”

    陈旭日赶紧按住要帮自己说话的玉茗,跟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比,赢了也是丢脸。转开话题道:“玉茗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

    哄孩子嘛,两样东西最是奏效,一个是吃,一个是玩。

    皇宫里,吃是不愁的,陈旭日一时想不到能讨得孩子欢心的零嘴。玩具呢,复杂的做不来,简单的弄几样。应该没有多大困难。

    玉茗小公主的生日是五月初六,还有十多天,是时候做准备了。

    玉茗歪头想了想,摇头道:“想不出来,你要送我什么呀?”语气中充满期待。

    “唔,送你一艘船好不好?”陈旭日用手比了个大小,“这么大的一艘,有帆、有船舱……”上辈子。父亲是一家造船厂的工程师,他自己小时候经常收到的礼物。就是父亲亲手为他做的各种轮船模型。觉得这个应该又新奇又与众不同,一定能让小姑娘高兴。

    玉茗眼睛一亮,脸上漾起大大地笑容,连连点头。淑敏却哼了一声。别过头,小声道:“别是胡吹说大话才好!”

    入夜后,顺治来到承乾宫。

    在前院坐了坐,与董鄂妃说了会儿话,就动身到后院看儿子。

    隆兴很给面子,在他怀里又蹦又跳,烛火映在黑玉似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温软潮湿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活泼又精神。顺治直喜欢到心坎里去,抱着亲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松手。

    又走到陈旭日身旁。碰了碰他的袖子:“陪我出去走走。”

    今晚的月亮不如前几天亮,但因为离的近。陈旭日仍然能够看清楚顺治蹙紧地眉头。

    半晌后,他道:“隆兴这些日子健康多了。你照顾的很尽心,皇贵妃不止一次在朕跟前夸你。”

    “谢贵妃娘娘夸奖,娘娘对小民真地很好。”顿了顿,陈旭日小心道:“前几天小民给娘娘惹麻烦了吧?”

    “你听到流言了?”顺治走到侧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并且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皇贵妃的为人,朕不多说了,往后日子长了,你自个儿体会。”

    旭日答应一声,想想这样反应太过冷漠,又道:“漂亮的人,多半没有什么才气,有才气地人,常常清高脾气大,贵妃娘娘漂亮有才又贤慧,为人和善,就是放眼天下,这样的人也找不出第二个。呃,大家都这么说。”

    顺治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朕前朝事多,后宫里人多嘴杂,事也不老少,皇后不是个能管事的,上上下下有赖皇贵妃多方打点,她是个实心人,凡事宁可委屈自己累着自己也不跟朕叫声苦。均衡啊,有件差使,朕想向你讨个主意。”

    陈旭日坐直身体,“皇上言重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顺治双手撑地,向后仰起身体,眼睛看向黑黝黝的夜空。

    过了一会儿,恍似漫无目的般叹息道:“佛说人有前世和来生,朕相信这点。如果有来生,朕惟愿生生世世,再不托生帝王家,和皇贵妃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小夫妻……”

    陈旭日偏过头,看着那个仰面望天的皇帝陛下。

    不过是一个仅仅双十地青年,早熟,聪明,敏感,有优点,也有这样那样缺点地一个青年。

    陈旭日有时候想,顺治不是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与康熙地种种作为相比较,甚至可以说,他不是个适合在政治圈子里生活的人。

    他现在地想法,陈旭日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也相信这绝对不是他的矫情话。

    对于生而富贵,而且是富贵到皇帝地人来说,权力和财富的实际效用实在太低了,所以他反而羡慕苍头布衣们小制作低成本的人生。相比于文胜质的宫廷,质胜文的粗鄙市井里既有领里琐碎的矛盾,又有夫妻为一钱银子的意外之财如何花费而引的甜蜜争吵。越是仪式和礼节缺席的地方,越不乏亲切的生活细节,扎实而细腻。

    顺治坐直身子,拍拍手。其实台阶日日洒扫,哪里有什么灰尘,不过是人下意识的动作。

    转过头迎上陈旭日来不及移开的目光,“皇贵妃凡事总喜欢压在心里面,你父亲是太医,应该同你说过,皇贵妃身体不比从前了,表面上看着健康,实际上已经伤了元气。在宫里这几年……”

    顿了顿,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后宫中怕要多事了,你平日替朕盯着点,不管哪个人让皇贵妃伤神,你务必要跟朕说一声。”

    “我”陈旭日迟疑了,做帝王的耳报神?这个……

    顺治伸出手,“怎么样,跟朕做这个约定罢。”

    “为什么是我?我对宫里不熟,知书、小德子……”他一口气念了数个名字,停下来道:“哪个人都比我合适。”

    “在宫里边生活久了的人,说每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朕想听句真话也不容易,皇贵妃又严禁宫里人私底下跟朕打小报告。”

    陈旭日冲口而出:“难道、我很像背后说闲话的人?”

    顺治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最后认真道:“朕相信你不是,才想委托你。那天,你敢当面顶撞简亲王,就冲你说的那些话,朕欣赏你。陈旭日,怎么样,做个跟朕说真话的人罢。”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并肩坐到一起说话,陈旭日很难把顺治当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是一个有些寂寞和孤独的年轻人罢了。

    他一直认为,顺治对董鄂氏感情的可贵之处倒不是专一事实上他并不专一,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专一,董鄂氏自己就常劝他要后宫雨露均沾,劝他到别的宫里留宿,这份不专一,其实有着许多不能说出口的无奈和妥协顺治对她感情的可贵之处在于“真”,真心真情真爱,不但生前要给她争名份,死后也要给她争。

    或许因为他自己曾经在感情上跌过跟头,又来自拿感情当食快餐似的现代社会,陈旭日羡慕,也衷心祝福每一对真心相伴的爱侣。

    也或许因为此时此刻,顺治流露出了某种孤独和寂寞的味道,而这种孤独和寂寞,引起了他精神上的某种共鸣。陈旭日低头看看他再次伸出来的手,终于握了上去,承诺道:“好!”

    顺治笑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行,朕先谢谢你了。”

    陈旭日想了想,笑道:“小民听说过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送与陛下。”

    顺治喃喃重复了几遍,眉间阴霾渐渐散开,赞道:“好,好,能说出这话的人,必不是庸碌之辈。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如何高论?朕倒想见上一见。”

    那是不可能的!陈旭日忽然想到月前见到的那位世外僧人,便道:“哦,上个月出城回南边老家,路上错过宿头,在一家寺庙里借宿,庙里一位老师父说的。”

    顺治兴趣更浓,追问道:“哪座寺庙,在什么地方?必是一位见识不凡的佛门高人。”

    陈旭日心中一动,这位皇帝痴心向佛是出了名的,他直觉那位不知名的老僧,应该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远在顺治先后接触到的几位所谓高僧之上。遂把从小和尚圆机处听来的老和尚的种种异处都说了出来。

    顺治击掌道:“高人,这是真正的高人,朕一定派人细细寻访,务必要请他入宫为朕说佛解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