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陈旭日进宫,留在四阿哥身边照顾。”

    顺治说出自己打算,且用略带懊恼口气道:“天神早有指示,我的隆兴应天命而生,幼时甚为难养。天命择他做隆兴的守护神,两个人自然要守在一处最好。难怪隆兴容易闹病,原是儿子考虑不周。”

    “你想让陈旭日进宫?荒唐!”

    孝庄太后拂袖道:“宫里早有定制,服侍皇子的人,保姆和乳母是妇人,由内务府包衣里择合适人选,除此之外,负责皇子衣服被褥的针线上人、负责洗刷的浆洗上人、负责照明的灯火上人、服侍饮食的锅灶上人等一应杂役,俱由宫女和内侍充任。陈旭日既不是内侍,又非满人,他怎么能住进宫里?皇帝,我知道你偏疼四阿哥,可也该有个分寸,让一个汉人住进内宫,难为你怎么想的出来!”

    “汉人?汉人怎么了?皇额娘,我们现在不是在关外偏安一隅,满汉一体才能保证我大清长治久安,这话您经常讲给儿子听。”

    顺治顿了顿,“这皇宫里,汉人还少吗?太监就不必说了,宫女,包括后妃,就没有汉人了?当年皇额娘恩养孔四贞时,就没有想过她是汉女吗?偏偏拿这个理由来搪塞儿子。皇额娘,隆兴到底是您嫡亲的孙儿,但凡您对这孩子多一点慈爱,也不该反对儿子的提议。”

    孝庄被咽的好半天才回过神,又气又怒道:“我对隆兴怎么了?没有像皇帝一样,对他逾制的百般宠爱,倒是我的不是了?哀家平日里对那孩子哪点做的不好,让皇帝这般挂在心上,董鄂跟你抱怨了?”

    顺治低头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皇额娘误会了。是儿子说话放肆,不关董鄂妃的事。”

    孝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董鄂妃打进宫以来,为人处事一惯的小心翼翼,这后宫上下对她独得皇帝偏宠虽有怨怼,表现上却也挑不出她的错来。不过,女人为母则强,在四阿哥的问题上,其中董鄂妃有没有推波助澜,就只有她自己个儿知道。皇宫里向来如此,自己受些委屈无妨,还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为儿子打算。

    暂时孝庄不想同顺治计较这个,这个问题除了引起更大的争执,别的没有一点作用。

    她压了压怒火,口气缓和道:“后宫与别处不同,男子不得轻易涉足,何况在此长住。倘若陈旭日是个女子,我也就不来做这个恶人。”

    “皇额娘的意思,儿子省得。陈旭日今年将满十岁,不过是个孩子,这么大点的孩子留在四阿哥身边,儿子以为,倒不须刻意计较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若非他年纪太小,不然住进西宛万善殿更方便,朕学佛时,他与佛门高人做邻居,彼此也是个伴。儿子是隆兴的父亲,为他多考虑一些,也是儿子为人父的责任,请皇额娘体谅。”

    这般坚持,显见的是要一意孤行了,自己再多劝解,于他也是油盐不进。孝庄冷笑道:“皇帝这时候倒真真的记起自己是个父亲了?你难道就四阿哥一个儿子吗?自打那女人入宫,皇帝待她与别个不同,后宫包括朝廷上对此很有意见,如今她的儿子,又要再三逾越祖制,皇帝,这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正说陈旭日的事,好好的皇额娘又扯到哪儿去了。我大清祖制,子以母贵,四阿哥的额娘是皇贵妃,后宫里皇子公主里,他位份最尊,儿子不该多些担待?况且他应天命而生,天神都惊动了,岂不是明示他将来定是天命的一国之主,将把我大清带入前所未有的盛世。他能否健康成长当是重中之重,陈旭日也非寻常人能比,这样福缘深厚的人留在四阿哥身边,儿子以为理所应当。”

    一国之主?这是谁在把话往偏处扯?孝庄压了压火气,“皇帝春秋正盛,几个阿哥公主年纪都还小,太子之事宜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这个问题上,顺治有话要说:“皇额娘……”

    孝庄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摆了摆手,妥协道:“皇帝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四阿哥能否健康成长。哀家也希望有陈旭日在旁边照料,四阿哥健健康康的不负皇帝期许……到时候他有出息,皇帝想委以重任,诸位臣工当无异议。”

    这话便是变相的准了自己的提议,立储之事,也非一时半刻就有结论,顺治见好就收,躬身道:“谢皇额娘……”

    他心愿达成,又陪着说几句闲话,告退回去处理政事。

    孝庄重重叹一口气,跌坐到软榻上。苏茉尔送上来一盏参茶,低声道:“太后……”

    孝庄似被惊醒,忽的冷笑道:“苏茉尔,你且看着吧,不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必然要借我的名头,着令陈旭日进宫。”

    苏茉尔默然片刻,小心道:“陈旭日年纪尚幼,又得天神垂青,事情既已至此,太后还须往宽处想。日后待他成年,便是太后不说,皇帝也当遣他出宫……”

    孝庄出了会儿神,叹息道:“说起来却是我的错,倘若当初不把他和四贞分开,也不会平白惹出个董鄂妃,以致有今日之患……”

    承乾宫,董鄂妃正翘以望。

    自吴良辅获罪,闭于宫里禁足自省,顺治一直便有些郁郁不畅。接到费扬古着人快马送来的消息,心情方有所好转,就要跟太后商量特许陈旭日进宫的事。

    董鄂妃心里不安。终究一位汉人少年进驻内宫,这是前所未有的特例,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因顺治执意要立四阿哥为储,自己母子遂成为朝廷和后宫的焦点,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此举必惹非议。

    她担心太后那边的意见,寻思着一定持反对态度,顺治已经下定决心想促成这件事,她不好拦着,说心里话,也不想拦。

    鬼神之说,信与不信在其次,四阿哥是她的心头肉,偌大的皇宫,她用尽所有努力,不过换来一些人表面上的客气,能真心回报她的,除了顺治,也只有这个儿子了。但凡对爱子有好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做母亲的也要试上一试。

    顺治进屋时眉头微拧,瞧不出喜怒,一时间董鄂妃也判断不出太后究竟有没有肯。她把顺治让到椅子上坐好,“这会儿是点心时间,我煮了些容易消化的粥,要不要喝点儿?”

    顺治颌,接过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不急着喝粥,握着她的手坐到自己旁边,“珊瑚,你猜,皇额娘有没有答应咱们的要求?”

    听他如此问,董鄂妃眼睛往他脸上瞧了半晌,展颜笑道:“皇额娘准了?”虽然没有在场,想也知道,母子俩必然有过一场争执。她心里感激,忍不住紧紧揽住他一边胳膊,把脸贴过去,轻轻磨蹭。

    顺治回手抱住她,“现在,就等陈旭日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