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宿头了!

    眼瞅着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红彤彤一片火烧云,间或变做半紫半黄、葡萄灰、梨黄等诸多色彩,形状亦多有变化,瞧着十分漂亮。

    与这漂亮的天色相对应的,是陈旭日愈急迫的心情。

    这天错眼间就要黑了,可他们一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耽搁在了路上。

    李黑子自责道:“俺错了,头前不该贪路,就该在那个村子歇了。”

    陈旭日钻出车厢,坐到前面,“不怪大叔,是我看着时辰还早,一时多嘴,催着多赶会儿路。”

    他极目远眺,希望能看到人烟,半晌后,不得不失望的放弃,“大叔,出门在外的,晚上错过宿头,露宿于野外,这事您碰到过不少回吧?”

    “那倒是。像咱下午一样,你说半拉下午就落店吧,它早了点,你要是不提前住店呢,又容易给耽搁到半道上。一般遇到这情况,有的客人要摸黑继续往前赶,直到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有的人就在路旁找处小树林,往里走走,将就着对付一宿,第二天早起再上路。”

    “李黑子,依你看,咱是继续赶路好,还是找个地方留一宿好呢?”陈伯拿不定主意。车里边倒是有一床被子,自家少爷身量小,车里的空间也尽够他睡的。只是,这整天里坐马车,颠簸起伏的挺累人,一天下来免不了腰酸背痛,就指望着晚上能有一张床,可以舒舒服服躺下来歇息,在外面可是休息不好。

    李黑子觉得选择哪个都行,各有优劣。这一路上还算平静,晚上气温也还可以,在野外对付一晚上没什么不好。继续赶路,一个是夜路不好走,而且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宿头。

    就拿眼睛去看陈旭日。陈旭日正要说话,忽然皱了眉头,凝神侧耳倾听,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钟鼓声。

    暮鼓晨钟,“这附近应该有寺庙,咱们寻间寺庙借助一晚吧。”

    李黑子也听到这声音。三个人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准确方向,结合周围的环境打量,最后一致认定,声音来自左前方那座覆盖了浓密绿色的山头,大约隔了一里不过两里远。

    果然,马车前行了一里多远,路左边有一条岔路,蜿蜒向上延伸。路面不算宽,勉强也够他们这辆马车驶进去。

    此时天色慢慢黑下来,路两旁尽是高高矮矮的树木,视野十分受限,不过路始终都有,盘旋着往上,却不需要担心走错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陈旭日已经分不清了,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时间并不长。四周除了昵喃的虫语,和偶尔的鸟鸣声,也就是他们马车驶过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好像他们不小心闯进一个隔绝于尘世之外的世界,好像这世界上,一切人与事都变的无限远,远的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和三个人。

    终于,马停下了。

    月亮挂在树梢,月光照耀下,马停步于石砌的台阶前。

    陈旭日心里一阵欢喜,他们运气不错,没有白跑一趟冤枉路。

    他在李黑子的帮助下跳下马车,伸胳膊伸腿,略做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活动一下坐车坐僵了的手脚。

    前方影影绰绰有一栋屋宇,从他们这个方向望过去,可以看到其中几点飘摇的烛火。

    陈伯也跳下马车,走到他身边,语气里能听得出明显的欢喜道:“就是这儿了,前面就是一座寺庙,出家人与人为善,一定肯答应咱们借宿。”

    “李大叔,你且在这里稍候,顾着马车跟东西,我和陈伯去前面跟主人商量借宿的事。”

    数级石阶上,是条石子路,石子路尽头,又是数级石阶。走的近了,还能听到僧侣诵读佛经的声音,空气中飘浮着一股佛家特有的气味,烛火佛香,能澄净人心使人忘忧的特殊气味。

    扣门,出来的是一位小沙弥,双手合十,行过佛礼,听他们道明来意,遂把他二人引进一间檀房里坐下。

    没多大工夫,一位中年僧人走进来,小沙弥跟在身后。陈旭日学着小沙弥的样子,双手合十,点头行礼道:“小子姓陈,和爷爷打北京出来,欲往南边去,走到附近错过宿头,希望能借贵寺暂住一夜,望师傅行个方便。”

    小沙弥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浑不见一丝少年的飞扬跳脱,一种只可意会的佛意,仿佛从骨子里浸润出来,显见得深受佛法熏陶已不是一年半载之功。

    看见陈旭日学着自己的样子行礼,连行礼时的站姿都摆了个一模一样的姿势,却是眼神挑了挑,把手放下,稍露出一丝合乎年纪的稚气。

    中年僧人穿一袭宽大的僧衣,看不出身形的胖瘦,个子却是偏矮的,目测也就一米六七六八,至多不过一米七。面上颇见慈和,左手竖于胸前宣过佛号,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到寺里,便是有缘人。两位施主且请宽心住下,寺里还腾得出一两间卧房。”

    陈旭日谢过,说明寺外还有一人及马车,中年僧人答应一并予以照料,“圆机,你领这两位施主往西厢房安顿,再去厨下整治些斋饭。”

    那位小沙弥名字即叫做圆机,听得吩咐,低头应了,圆而黑亮的眼睛弯了弯,领他们到了厢房,“施主稍候,斋饭待会儿就好。”

    还没变声的嗓音,仍是清清爽爽的童音,却是生就了一副好嗓子。陈旭日暗想:这样的声音若是唱歌,一定特别好听。

    “等等,”圆机转身要走,陈旭日一把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厨房么?”待他点头,立即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即被人截了去,“要得,都这时候了,还麻烦你给我们忙活,我们哪好意思干坐在房里光等着吃?我给你搭把手……我跟你说,我也会做饭呢,最不济,也能帮你烧火不是……”

    圆机幼时失孤,打记事起就被出家人收养在身边,长这么大,鲜少接触和自己般大般的同龄人。初时不免有些拘谨,却是没多大工夫,两个人就熟络起来。

    圆机告诉他,今天算是赶巧了,他平日并不在寺中修持,“我小的时候,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南边,师祖喜欢在深山洞中坐禅念佛,带的干粮吃完了,就用树薯、野果充饥,山中多猴虎,不但和师祖相处融洽,过了些日子,还有猿猴献果、猛虎皈依的事生,别人叫他‘伏虎师’……每年都有许多老师傅,千里迢迢从五台山、峨眉等很多地方来拜会师祖,师祖不喜欢见人。我们几年前才搬到北方,师祖和我平时不住这里……师祖经常入定,每次入定最少也要好几天,不食不动,我想吃饭,就得自己学着动手……”

    斋饭送上后,他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陈旭日等人已经用罢饭。他把新结交的小朋友叫到门外,“均衡,跟我来,我师祖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