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陈旭日婉转自陈浩嘴里打听到,今上,也就是顺治皇帝与董贵妃生下了尊贵的四阿哥。

    “四阿哥出生那天,你正好落水……”

    提及此事,陈浩觉得时间赶的颇为凑巧。那几天皇贵妃待产,若无要紧事,当值不当值的太医都要滞留太医院待命,待皇贵妃顺利产子且母子均安才获准回家休息。

    当时陈旭日情况一度十分危险,阴历十月的河水冰冷刺骨,刚满九岁的小身体根本受不住。陈伯央人给陈浩递话,喜得贵子的顺治情绪正好,无意中听到这事,当即赐了一棵百年以上的珍贵东北野山参给他。

    “那天、四阿哥出生?”

    陈旭日怔了一怔,这真是赶的巧了。

    一时间,脑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倘若他迟上一刻,或者早上那么一刻,会不会就能投生于那个皇家贵子身上呢?

    这个念想倏忽一闪即过,陈旭日注意力不在这上边。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顺治和董鄂妃的儿子确切的出生年月,这时候才从父亲嘴里听到,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这位甫一出生即被顺治寄予厚望、称他为“第一子”的尊贵的四阿哥,出生仅仅一百零八天――这日子他记得准,盖因它和水浒一百单八将一个数――还没来得及取名,就在深邃隐秘的紫禁城里原因不明的死去了。

    问题是,董鄂妃生产时,父亲都得在旁待命,等那四阿哥病重,父亲岂不是要做四阿哥的太医之一?

    倘若四阿哥终于不治――这点陈旭日非常肯定――负责诊治的太医还有活路吗?这四阿哥可是最得顺治疼爱的尊贵皇子,历史上他和其母董鄂妃不幸早逝,累的大批人包括太医、宫女、太监等陪葬。天子若是震怒,迁怒于太医无能,休说本人,抄家灭口祸及满门都属正常。

    陈浩不知儿子脑中转悠何等样的念头。

    托这位贵主的福,皇上破例赏了珍贵的野山参。陈浩回来后,一半拿来给儿子调理身体,一半给即将生产的妻子备着,是以对这个襁褓中的小小人儿实是充满了感激。

    此时嘴里犹自念道:“看皇上对四阿哥的喜欢劲,看来这大清帝国的龙椅,总有一天要让他坐上去……”

    话一出口,陈浩自知失言。

    因着顺治对甫出生的四阿哥的过度喜爱和重视,朝中对此很有非议。这等言辞,倘若被有心人听到,保不齐就是日后祸患的根苗。

    遂暗暗告诫自己当谨言慎行,并叮嘱儿子这些话不得跟他人提起,就转了话题,考较儿子医书上的学问。

    陈家既是中医世家,家里的孩子自启蒙之日起就接触中药。

    “陈旭日”年已九岁,于此道浸淫当有数年,哪个有大毒少用治病多用伤人,哪个味苦性温能治霍乱,等等,一些药草方面的常识均熟记于心。

    现下这个身体换了主人,前尘往事一概不记。

    然而巧就巧在,林志斌自己的职业亦是医生,在大医院服务数年,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是西医,于中医只知皮毛,却并不像有些西医,一味推崇各种复杂仪器,把西医奉为圣典,动辙就认为中医中药“不科学”。

    正相反,他认为中药材取自田间地头,生来带着自然界的天然灵气,通过巧妙的排列组合,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且毒副作用小。至于各种砭石法、针法、灸法、经络学说,更是暗合天地运行之理,包含哲学之道,可谓五千年中华文明凝练出的珍宝之一。

    他认为中医西医之间并不存在对立,二者的关系不应该是谁打倒谁,而是互相扶持互相弥补,共同抗击疾病。

    许多医术高的西医往往会用中成药,甚至有些大医生是读中医出身,许多中医也信服西医的检查手段,只有那些半桶水的哗众取宠之徒,既不懂西医又不懂中医的,才会出于某种目的扯起科学的大旗,作出一副不灭中医不罢休的圣斗士模样。

    “凤仙花一身都是宝,活血消肿少不了;枇杷根能解毒,枇杷子却有毒;三七名贵长伤口,甘草能解百种毒……”

    陈家祖上整理出一套适用于少儿启蒙的中草药歌诀,背起来朗朗上口,极方便小儿记忆。

    如今林志斌既然成了陈家子,瞧这情形,也不存在变回去的可能,少不得要顺着“父亲”的意思,好生背诵这些歌诀了。

    他本来就是医者,如今改西医为中医,将来不说济世吧,行医四方,总是不缺口饭吃的。是以并不讨厌学这些。

    对儿子浑然忘了大部分从前所学,陈浩却不是十分忧虑。

    很多东西儿子都能说上一些,显见底子还在。而且现如今更似兴趣大涨,学起来比从前更认真更投入,说是举一反三亦不为过。管家陈伯说,现在的旭日少爷,很有几分他大伯当年的风采了。

    陈旭日草草背了些书,他心里有事,便托词头晕回屋了。

    “儿子呢?”

    袁珍珠扶着腰走进书房,身后边新月拿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盘酥皮点心,两盏地黄百合杏仁粥。盛在白生生缀着一枝红梅的瓷碗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又下厨了?”

    陈浩赶紧扶妻子坐好,这就七个月的身子了,出出进进需着意小心。

    夫妻俩一直盼着能给儿子添个伴,省得他孤零零自己个儿。

    不成想一直没有消息,儿子都九岁了,她才怀上第二胎。

    陈浩打心眼里盼着再添个女儿。忍不住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道:“你呀,怎么就不听劝?你这身子比不得往日,何嫂子厨下手艺不错,想吃什么你就给她讲,用不着你亲自下厨。”

    新月快手快脚把托盘上的东西收拾到桌子上,正要退下,陈浩喊住了她,“少爷回屋了,把一碗粥送到他房间里,这点心也拿过去……”语声微顿,又改了主意,“算了,点心就不必送了,就把这碗粥给少爷吃。”

    新月答应一声,端着粥离开了。

    陈浩坐到妻子身边,解释道:“刚刚儿子说头晕,这点心必是吃不下的。”

    袁珍珠皱眉问:“不要紧吧?我瞧儿子这些日子闷闷的,不喜欢说话,常常一个人坐着呆……”说着便要起身瞧他去。

    陈浩摆手道:“不碍的,儿子落水后,身体有些畏寒,再说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不喜欢活动也是有的。”

    袁珍珠想了想,点头道:“儿子吃了一番苦头,这些日子规矩多了,想是怕偷跑出家挨我们的罚,连话也跟我说的少了。”

    “他自己知道错,苦头也吃了,就不必罚他了吧?小孩子家家的,偶尔淘气一回也是有的,照我看哪,吃一回教训不全是坏事,好歹日后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省得我们耳提面命整日价为他担心。”

    袁珍珠却是嗔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平日里惯着孩子,什么都由着他性子来,要不然他敢一个人溜出家门?你当好人,把个恶人让我来做,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家却是倒了个儿,弄的儿子跟我都生分了。”

    陈浩赶紧握了她的手,陪笑道:“怪我怪我,不该应承带他去集上玩,那些天宫里又脱不开身……儿子懂事了,他晓得你这当娘的疼他哩。头前还跟我说,院子里的雪没大化,路面滑,新月人小力小,倘若你院子里散步,让我一定要陪在左右小心照顾些。”

    “儿子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哄人的。”

    袁珍珠想到儿子这些日子的“冷淡”,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这就到年底了,过了年儿子又长大一岁,他也真该懂事了。”空着的左手抚上棉衣下高高隆起的腹部,“再过些日子,儿子就有个小妹妹,也可能多个小弟弟,老爷,看来咱们旭日以后定当是个好哥哥啦。”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当然啦,主要是他娘教的好……”

    陈浩还待再说,妻子已经笑着抽出手,把粥往他跟前推推,“快喝了它,再耽搁就该凉了。”

    “既要做药膳,怎么就不做些适合你吃用的?我和儿子倒没什么,你现在才是最该补身子的人……我跟你说啊,往后真不能再下厨了,一个不当心,这要磕着碰着可不是玩笑。”

    “何嫂子厨艺好是好,这药膳养生上懂的却不多,往后总须慢慢教导。上半晌我瞧儿子有些咳嗽,声音沙哑。他呀,打小就不喜欢喝苦药,我就寻思着弄碗粥给他吃。”

    地黄百合杏仁粥属于药膳的一种,做法却不麻烦,只需把粳米洗净加适量清水煮至烂熟,再将生地黄、苦杏仁、百合加适量水煮沸,咕嘟一会儿,用细纱布过滤,去渣留汁,最后把药汁加适量冰糖倒进粥里边,煮上一会儿即可盛出食用。

    这粥功能清热润肺,生津止咳,适用于咽喉痛痒,燥热咳嗽等症。眼下却是非常适合儿子吃,袁珍珠瞧他这几日胃口不佳,人也清瘦了许多,遂亲自下厨做,只恐厨娘中间火候把握不好,儿子不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