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对麦芒,蒲察官奴的忠孝军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郭侃的前锋是回鹘人老丁率领的一千神策军,真可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神策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以箭形姿态撞向了追在严家父子身后的忠孝军。

    蒲察官奴远远地见这支军队全是骑军,看上去军容严谨极为精锐,又见那赤色军旗的“秦”字,心知对方的援军来了,不禁感到可惜。他只得丢下严氏父子,命令全军转向了神策军。

    一方骁勇善战,身经百战,又以嗜血为荣,另一方也久经战阵,训练有素,并且装备精良,也不缺杀敌立功的男儿豪情。双方的铁蹄令大地为之震撼,战场之上的气氛令人压抑,马背上的战士紧握着手中的刀枪,策马疾驰,将身子压得极低。铁骑就要撞在了一起,谁是盾?谁是矛?谁是不远处那黄河不可阻挡的洪水?谁又是那坚不可摧的大堤?

    神策军疾驰的阵形已经离忠孝军的排头七百步远,一声尖利的哨声响了起来,神策军箭形的奔驰阵形的尖头忽然慢了下来,左右两翼忽然向两侧相反的方向散开,瞬间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八”字形。这一变阵令也在疾驰之中的忠孝军猝不及防,他们隐然被神策军包围了,只不过双方的兵力差不多。

    “嗖、嗖!”黑色的箭矢射了。神策军的弩箭冲着忠孝军飞了过去,恰到好处的距离,将最外侧的忠孝军军士射翻落马,甚至有战马被当场射中了要害,将马背上的军士抛了下来。

    然而这并不能给忠孝军以重创,反而令忠孝军更加冷静,鲜血与死伤只能令他们更加冷酷。蒲察官奴大喝:

    “分阵,与敌近战!”

    好一个忠孝军,反应极为迅捷,神策军将士匆匆放完第二支弩箭。忠孝军大部军士在马背上压低着身子,冒着随时可以夺人性命的箭矢就奔到了近前,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洪水终于撞上了堤坝,铠甲与铠甲。战马与战马,兵器与兵器,或刺耳或闷哼或铿锵,硬碰硬地撞成了一片。

    忠孝军挟着连胜的余威与昔日的盛名。向对手表现出了他们最可怕的血性。然而,神策军也挥出了他们精于近身死战与团队配合默契地真本事。忠孝军有忠孝军的骄傲,神策军亦有神策军的豪迈,这一仗真是棋逢对手,杀得是天昏地暗。

    双方不奢望以往以骑军对步军的强大优势。也不期望能够脱离战场,然后集结再一次冲杀,因为双方已经绞在了一起,混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有最终站着地才能活下来。

    蒲察官奴总是冲在最前面。在他地心目中稳坐中军大帐指挥部下激战地事情与他无关。他最喜欢做地事情就是与部下肩并肩地与敌厮杀。这是他地骄傲之处。今日。蒲察官奴感到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地对手。这个强硬地对手即便是局部处于劣势。仍然能够临危不乱。一小队人马都能就地配合默契地作战。如同浑身长满了尖刺。将自己地部下刺倒。这让他收起了骄傲之心。激起了他自诩为一个真正地女真人地全部血性。

    “杀!”

    蒲察官奴大喝一声。又一次在神策军中掀起了一阵混乱。他不知道对手有何来历。也没时间让他打听。他只知道哪里出现薄弱之处。他就带着亲卫冲向哪里。只有对手地鲜血与惨叫才让他感到痛快。

    神策军统领老丁。冲着迎面奔来一个忠孝军军士吐一个血沫。手中地双手长刀已经高高抬起。划出一道优美地弧线。雪亮地光线闪过。紧接着一个头颅就飞了起来。部下地阵亡令他只有满腔地愤怒。因为他来不及去察看部下们地死状。只有杀掉这个强大地对手才能慰藉自己地部下。

    “杀!”

    老丁也带着亲卫。冲向了那些局部陷入敌军围攻地部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黄河北岸地黄色土地被双方将士地鲜血染成赤色。鲜血将尘土凝固。男儿额头滴下地汗水消失在这片血色土地之上。

    双方的将士厮杀正酣,在最初的一刻中,就倒下了不下二百位,他们为着各自的君王作战,也许包含着各自的仇恨与情感,甚或是为了出人头地与封妻荫子。忠焉?愚焉?悲焉?这一切在厮杀的双方将士的眼中,已经不重要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混合着惨绝人寰的呼痛声,这种声音控制着他们的心神,让他们麻木地将刀砍向对方,机械地砍杀、游斗、冲锋、跳跃。

    勇气相当的双方,睁着血红的双眼,合演着一场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人人都是主角,人人又都是配角。胜利者将高奏凯歌,接爱的是君王的赏赐,而死者只能倒在陌生的土地之上,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

    那一边,严氏父子早就着手收集部曲,毫不犹豫地杀了回来,他们的目标是仍在6续渡河的金军主力。大概是神策军的到来与他们大无畏地拼搏精神,令严家军的勇气再一次恢复,他们在严氏父子的指挥下,直奔汶河北岸,杀向了立足未稳的金

    金军主帅完颜仲德面色忧虑,对方奔来这支千人规模的精锐让他有不祥之感。

    这支秦国骑军抵销了他最依赖的忠孝军的力量,让严家军有了喘息之机。他不知道秦军是否还有更多的后续人马。秦军向来以精于长途奔袭名扬天下,突出表现在骑军不仅人马众多,而且极善于使用骑军,而金国这些年来一再失地,很难能找到一块可以养马的地方,所拥有的马匹大多是通过重金走私而来的。如果秦军还有大队骑军前来助战,自己将很难支撑,尤其是现在自己主力正忙于渡河的情况,他们当中以步军为主。

    可是让他放弃,他又不甘心,方才差一点就将敌酋严实当场留下。

    “杀!”严实身为主帅,却冲在最前头。他将自己的所有骑军加上自己的亲卫召集在一起。当作最强的力量,义无反顾地冲向挤在岸边的金军。

    “还有更多的援兵前来助战,尔等还不与我等并肩作战,趁援兵到来之前。多攒些功名?否则晚矣!”严忠济竭力地提升士气。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廷总共会派来多少人马助战,只是想抓住战机,将金军主力步军挡下,否则被敌军追在身后地局面将重演。

    “杀啊!”严家军众将校纷纷呐喊。连日来的失败与被动。让严家军爆出知耻而后勇地报复勇气,他们呐喊着奔向刚渡过河来的金军,又一场血战爆。

    严家军的反戈一击,替有些犹豫地完颜仲德下了决心。

    “快、快,全渡河。助蒲察官奴将军一臂之力!”完颜仲德甩开了左右亲卫的阻拦,奔到河边,竭力地呐喊催促。他完颜仲德可以败,但是忠孝军不可以败。因为那样将影响到金国全体将士将来与秦军作战的士气。

    蒲察官奴感觉自己的肩上地伤口扯动了全身肌肉的疼痛,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对手也没讨到好处,但仍然将自己拖住。

    老丁额头滴下的汗水中的盐分让他地双眼疼痛。在他稍分心的时候,伸过了一杆铁枪擦着他的腰腹一晃。几乎让他吃了暗算。老丁大怒,左臂夹住了那支枪杆。硬生生地将那位敌军拖了下来,斜刺里却伸出了一把狼牙棒。

    “咚!”那把狼牙棒狠狠地击在了那军士的脑袋之上,黄白之物与鲜血四溅,这位忠孝军军士倒在血泊之中,呜呼哀哉。

    “对手太硬,还须加把劲!”狼牙棒地主人老幺高呼道。

    “兄弟们,大军就要到了,此战我军必胜!”老丁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高呼道。

    “必胜、必胜!”分布在各个角落里地神策军将士,此起彼伏地高呼。他们的呼声却让忠孝军感受到了真正地威胁,因为他们没有援军可以相助,他们不敢想像,一旦秦军再有大队骑军到来,他们将无法回到黄河以南。

    失去一只胳膊的神策军军士仍提着刀,追在那令他失去手臂地对手身后,不顾身侧伸来的致命刀枪,伤口处地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半边身子,地上也拖起一道长长的血迹,令人怵目惊心。神策军已经死伤过半,忠孝军同样是死伤过半,双方仍然忘情地绞杀在一起,但是神策军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更加训练有素,即便是被打散打残,仍然可以临时地组在一起,与忠孝军拼命。

    “这是何等的一支铁军啊!”蒲察官奴必胜的信念已经动摇,对方无休无止地冲杀让身经百战的忠孝军极为忌惮,而秦军口中所称的所谓后续援军更让他们对未知的未来产生恐惧。

    大地又一次震动了起来,这一次更加地气势磅礴,如春之惊雷在头顶上炸响,又如汛期黄河的洪水决堤时的不可阻挡,令人震耳欲聋。

    郭侃率领着黑甲军终于到来,黑色的洪流疾奔而来,掠过平坦的大地,压跨了临冬不倒的衰草,侵掠如火。战场的局势立刻为之一变,神策军越战越勇,忠孝军的士气大跌,严家军的气势越高涨,而已经渡过汶河的金军已经开始撤退。

    一声角号声响,神策军将士们立刻闻声聚集在了一起,迅了撤离了战场,向着黑甲军前锋的两侧靠拢。

    “快退!”蒲察官奴大惊。

    “快撤回来!”完颜仲德在河对岸也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忠孝军撤退也是极快,他们剩下的四百余人,放弃了马匹,飞快地抢夺了渡河工具,先撤退。这让那些正陷入与严家军激战中的金军大为恐慌。

    黑甲军已经杀到,一万三千余人的骑军凶狠地往汶河边撞了过去,如同一万三千余头怪兽,将手中的箭矢射向金军。

    “啊,不!”金军外围的军士瞬间倒下了数百人。而黑甲军肆无忌惮地来回奔驰,侧身飞射,一波又一波,慌乱之中挤成一团的金军防不胜防。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让金军步军如潮水般地后退,人挤人、人推人,无数人躲闪不及,被推入了河水之中,溺水者在水中上下浮动,呼喊着救命,淹死者占了大半,其余不是自行逃散,就是就地放下兵器投降。

    “杀无赦!”郭侃冷峻地目光充满着仇恨。神策军伤亡过半,这如同割去他心头之肉,虽然他知道神策军面对的是忠孝军,但仍令他对战损结果愤怒无比。

    惊魂未定的蒲察官奴,侥幸逃脱,他来不及感叹自己的机警,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些在秦军铁蹄之下惨死的军士,冲着完颜仲德道:

    “元帅,此战我们败了,我们身后还有黄河,趁早过河吧!”

    “啊?”完颜仲德脸色煞白,屈辱感、失败感,还有那几乎触手可及的大胜的远去所带给他的失望,令他大脑一片空白,这才回过神来,“对,过河!”

    金军不得不放弃,遭此失败,他们不敢让前面的黄河成为自己穷途末路,让秦军与严家军将自己留在黄河边。身后的秦军也遇到麻烦,因为他们也缺少渡河的器具,郭侃望河兴叹。

    “严某见过郭元帅!”严实上前拜道,“要不是郭元帅领兵相救,严某这次怕是栽了!”

    “东平兵马总管严忠济见过郭元帅!”严忠济也上前拜道,他冲着郭侃投出钦佩的神采。

    “严元帅不必多礼!严总管也请起!”郭侃颌道,“本帅自真定率本部人马出之前,宋元帅曾对郭某说,我部一旦与敌交战,必须在一天之内将敌军剿灭。郭某许了军令状,今汶河挡在我军面前,郭某请严元帅准备渡河船筏,好让我军可以追击来犯之敌!”

    “郭元帅放心,儿郎们已经在准备了!”严实恭敬地回道。他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他只信奉强权,朝廷大军的威猛给他生动地上了一课。此时的他,对自己次子严忠济不久前的忠告仍感到心有余悸。

    “严元帅的兵马,此次受损严重,不如就地休整。郭某将渡河承担追击残敌之要务。”郭侃道。

    “郭元帅好意心领,我儿忠济与郭帅年纪相若,但与郭元帅相比,差得太远,不如让他领兵在郭帅麾下听令,好长些见识?”严实道。

    严实这话半是恭维,半是赤诚,面前的郭侃郭仲和虽然年轻,但绝非寻常人物,既是一位出色的掌兵之人,又是秦王称许的红人,他让自己的次子严忠济随同郭侃作战,就是要拉近关系。

    郭侃闻言点点头道:“可!”严实闻言,脸上喜色一闪而过。

    郭侃的目光停留在老丁的身上,老丁的身上伤口裹着的纱布浸透了血迹。

    “老丁,你且休息,好好养伤。待他日,忠孝军必会以命相抵!”郭侃拍了拍老丁的肩膀。

    “遵命!”老丁点点头,“只盼元帅不要忘了,神策军总是应奔在最前头!”

    “好!”郭侃高声说道,“我等俱是国王的箭矢,不肯臣服者无论他躲在何处,我等就会射向哪里!”

    “是!”众将校齐声回应道。

    严实只能从这群比他年轻两轮的将士脸上,看到骄傲、坚定与不死不休的豪迈,这气势令他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