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阿虎带风尘仆仆地赶回汴梁城,越是接近汴梁,他就越是愁眉不展。~~~~

    他这趟出使的差事搞砸了,这也是必然的,宋国朝廷本就是拿他来当筹码,企图以此迫使秦国在谈判时让步。阿虎带知道自家皇帝对自己这一趟出使极为期待,但他千里迢迢奔赴临安,不仅一无所获,还触怒了宋国朝野上下,尽管他感到很冤枉,但深知自己难逃干系。

    阿虎带并未急着去见皇帝完颜守绪,而是直奔家中,他有些犹豫,因为是如实向皇帝与朝廷禀报临安之行的前前后后,还是有所选择地禀报,结果将会是天壤之别,他又怕纸里包不住火,落得个欺君之罪。

    此一时,彼一时也。完颜阿虎带十分怀念先祖龙兴时的军威与国威,如今却连他一向瞧不起的文弱宋国也敢堂而皇之地羞辱他,不给见面的机会也就罢了,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有随他出使的下属出了个主意,建议他还是先去找平章白撒说情,所以阿虎带一到家便凑足了百两黄金,亲自赶往白撒的府第。正碰上乌古孙爱实正领着一千军士抄白撒的家财,阿虎带这才知道白撒已经饿死牢中。

    军士将白撒宅中无数的金银财帛及古玩、珠玉、字画搬了出来,全是民脂民膏,堆在府门前的空地上,竟堆成了几座小山。汴梁城内的百姓驻足在屋檐下,府内每搬出一件财物,百姓远远地出乱哄哄的惊呼声,既像是拍手称快,又像是感叹白撒的富有与贪婪。

    有妇人扯着乌古孙爱实的衣袖撒泼,乌古孙爱实铁青着脸,“呛”地拔出自己的佩刀,数个军士拥上。将那妇人打倒在地。用麻绳捆上,找来一块破布塞入那妇人的口中,身上值钱的饰被夺了下来。白撒亲属中有想藏匿宝物地,被当场现,就地斩,血流满地,引得旁观百姓面对流血地场景,不知是该叫好还是该闭上眼睛。

    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

    完颜阿虎带瞧了瞧前面堆积如山的财物。又瞧了瞧背在下属身上的装着金子的布兜,觉得这真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并且有些荒唐的事情。

    一个家丁飞快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地禀报:

    “大人、大人,陛下召见!”

    “现在?”阿虎带刚抵汴梁。还不到半个时辰。在家中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

    “正是。宫里来传旨地张总管说。陛下急着要召见大人。”家丁回道。

    阿虎带只好硬着头皮。往家中赶去。皇帝没有给他歇一口气地机会。更没有给他寻找门路脱罪地机会。

    一个太监模样地人正人五人六地坐在自家地厅堂当中。阿虎带地家人正陪笑着伺候在一旁。阿虎带不敢得罪阉人:

    “张总管。真是稀客啊。不知来下官寒舍。有何指教?”

    “我是来传陛下旨意。陛下听说你出使回朝了.要我宣你入宫见驾。”张总管阴阳怪气地回道。两眼如长在头顶之上。将面前地这位也姓完颜地人不放在眼里。

    阿虎带心中一噔,觉得有些不妙,他使了个眼色,有人往张总管的怀中塞了几个金锭。这金锭入怀,就显出了份量,张总管立刻眉开眼笑,语气急转:

    “陛下听说宋人无礼。拒绝两国结盟。陛下召大人去只是想问清其中缘由。并没有什么大事!”

    “下官有负皇命,惭愧啊!”阿虎带故意道。心中大石头倒是放下了大半。那些随他使宋的人,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一条船上的,自己要是遭罪,他们也要受牵连。

    “大人还是随我入宫吧!”

    当下,阿虎带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官服,随着张总管入宫。

    皇宫中,皇帝完颜守绪正与他族亲完颜承麟说话。

    “蒲察官奴这一次又私自杀人了?”完颜守绪脸上带着怒气,将告状的奏折全都扔在地上。

    “陛下息怒,蒲察官奴杀地都是可杀之人。”完颜承麟说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数代而下?完颜承麟其实是刚饿死的白撒之弟,不过与白撒相比,完颜承麟身材魁伟,有将略,善骑射。当年皇帝出奔,情势危急,别的文武百官想着逃跑,他却一直护卫左右,所以十分受完颜守绪欣赏和器重,现位居兵马大元帅,其实就是内宫禁卫统领。

    “杀了多少人?”

    “七个人,全是训练懈怠之辈。死不足惜。”完颜承麟回道。

    他们谈论的这蒲察官奴,是忠孝军自完颜陈和尚之后的主官。那忠孝军成立时,就是以那些从蒙古人手中逃回来的人及乃蛮、回、契丹、吐浑、汉等忠烈之人组成,包括完颜陈和尚与蒲察官奴都是少时被蒙古人掳去然后寻机逃回地,抵抗之心可见一斑。

    蒲察官奴看不惯那些醉生梦死与乱政、乱军之辈,那七位汴梁城防军士在出操时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这本与他无关,可他却一气之气就地斩,将皇帝与朝廷、友军主帅晾在一边。

    “蒲察官奴勇则勇矣,三峰山之役后,其人出入南北,数千里而无惧,朕向来待他不薄,让他指挥忠孝军。然其与人相处,一句不合,便动私罚,长此以往,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时,蒲察官奴虽然跋扈了一些,其用心还是好的。若是因此而杀之或者撤职查办,恐怕会动摇军心。”完颜承麟劝道,“如今马军缺少,精于奔袭者尤少。举军之中,忠孝军乃第一强军,皆是忠勇之士。故臣以为,不如温言劝诫,让其安心。至于那些犯军令者。应追究其责,算是杀一儆百。”

    “那便如此吧!”完颜守绪只得道,旋即又冲着完颜承麟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卿有将略,将来若有敌寇边,朕若有重托,还望卿莫要推辞啊。”

    “陛下这说的是哪里话?”完颜承麟正色道,“臣虽不才。然亦是完颜氏的子孙,为了祖宗创下的基业,臣敢不拼命乎?”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忧愤,各自低下头来,有不胜嘘唏之慨。

    “启禀陛下,完颜阿虎带在宫外求见!”有内侍进来奏道。

    “宣他进来!”完颜守绪命道。

    完颜阿虎带跟着皇宫太监身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来。一进来,他便“扑通”跪拜在地。落地有声,然后嚎啕大呼道:

    “陛下恕罪啊,臣有愧皇恩,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口舌,然未能完成使命。令我大金国朝廷蒙羞。臣死罪、死罪!呜呜……”阿虎带勉强挤出几滴眼泪,看上去十分悲愤,令人同情。

    他这付哭哭啼啼的姿态令完颜守绪十分愤怒:“住口,收起你那可怜巴巴的眼泪,只有妇人才会如此示弱。我大金国还未亡国,还有数十万可战之士保家卫国,还有半壁江山可以豢养忠臣烈士。朕若是驾崩了,你再在朕的灵柩前哭吧!”

    阿虎带立刻止住了哭声,皇帝地怒斥声反而让他感到舒服和心安。

    “听你自南边传来地密报。宋人胆敢无礼。将你驱逐出境。这其中是何原由?”完颜守绪问道。

    自己的使者被宋人驱逐出境,倒不是太令他感到意外。此前他数次遣使与宋国交好,但均未能踏入宋境一步。阿虎带能到临安,也算是稍进一步了。

    “宋人无礼,更是奸诈。臣至临安府杭州,不敢怠慢,与宋人交往更不敢不敬,遵循礼仪。臣要递交国书,宋国朝廷只派出一个次七品地小官接洽,宰臣拒门不纳。后来,臣就听说秦国有使者至临安……”阿虎带奏道,满脸委屈之意。

    “秦宋两国如今真地站在了一起?”完颜承麟心忧,插言道。

    “正是,同样是外邦使者,境遇竟是天壤之别。臣不得门而入,委曲求全,而秦使不仅出入宋国宫禁如入无人之地,还有皇亲国戚招待饮食,臣以为必是秦人使间,离间金、宋两国,欲对我朝不利。”阿虎带急切地说道,他也算是急中生智,“臣奉陛下钦命使宋,代表我大金国的皇帝,宋人佯许我入境,却百般羞辱,这正是宋人奸诈之处,表面上是羞辱臣等,其实就是趁机羞辱我大金国朝廷与陛下您呐!”

    “住口!”完颜守绪听他这么说,如怒火中烧,“朕自即位来,屡屡告试百官及边将,不要与宋人交恶,只盼两国能前嫌尽释,共对狼子野心地外敌。先有蒙古,今有秦国,如一丘之貉也!只可恨,宋人鄙陋,以为江南偏远,可以置若罔闻乎?唇齿相依的道理,小孩皆知!”

    完颜守绪边说着气话,边背着手在殿中来回急走,太监们只看到玄黄的龙袍在殿中飞奔,没有人敢在震怒之中招惹他的不满。

    完颜承麟的目光只能随着他地身影来回移动,而阿虎带却是暗想自己这回也算是补了过失,将一切过失都推到宋人身上。

    “陛下息怒!”阿虎带抱着皇帝的腿,急呼道,“陛下若是信任臣,臣愿领一支精兵,杀到杭州城中,将他宋主擒来谢罪!要杀要剐全凭陛下圣断,或者让宋主在陛下御前学狗叫,只要陛下能消雷霆之怒。”

    阿虎带的话,将完颜守绪逗乐了,完颜守绪抬起一脚将阿虎带踢到一边,气消了大半:“凭你的本事,给你百万大军也是不成。”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因此事而与宋国开战,否则不正入秦国下怀吗?”完颜承麟急忙劝道。

    “唔,卿不用担心。宋人虽有负于朕,然朕却不会因此而丧失判断,强秦虎视眈眈,岂能主动再树强敌,这不过是气话罢了。”完颜守绪挥了挥手,余怒未消,“宋人对朕无礼,朕并不以为然,朕有求于彼也。然最令朕怒火中烧的是,宋主鼠目寸光,竟然与贪婪的秦王称兄道弟,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吗?朕若是亡国,宋国必遭大祸!”

    “阿虎带,你在临安时,可曾打探过宋秦两国密议细节?”完颜承麟问道,“秦宋密议,而你身在临安,若是一无所知,那就真是罪该万死了。”

    “回元帅,臣哪敢尸位素餐。”阿虎带答道,“臣在临安时,也曾贿赂宋朝朝廷官员,秦、宋两国共谋我大金国江山社稷,秦国许宋以数州之地,宋人朝议对此亦心动,只是还未谈拢。”

    这倒不是阿虎带乱说,秦、宋两国谋划着攻金之事,临安举城皆知,只是临安普通人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罢了,所以阿虎带能知道这些也是理所当然。大概是秦宋两国并不认为金国知道这些,能对他们有什么坏处。

    “快快奏来!”完颜守绪急切地问道,别人谋划着瓜分自己的江山,他哪里能不心急火燎?

    “据说,秦国许诺,一旦占我大金,愿以唐、邓、钧、光化等地让给宋国。”

    “这能让宋国答应吗?”完颜守绪感到怀疑。

    “陛下圣明!”阿虎带拍着马屁,“宋人眷念故土,当然不愿,所以宋秦两国交涉来往,又有临安太学生传言,宋人欲占归德、陈、蔡、毫、颖等地,还有汴梁,却又不肯多出力。”

    “哼,宋秦两国皆无耻,他们想要哪里就要哪里,以为我大金国无人?”完颜守绪又一次怒道,“我大金国虽不复当年胜景,然并非鱼腩,任人宰割!”

    “陛下息怒!”完颜承麟劝道,“于今之计,秦宋两国必会结盟,欲对我朝不利。不管如何,我朝还应继续修甲整兵,训练精卒,等待将来大用,御敌于国门之外。另外,臣以为不应放弃与宋人交好,应再修国书,将其中利害说给宋主知道。”

    完颜守绪虽觉得这是无用功,但是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当即又亲书了一封国书,还是唇齿相依的那一套说辞。尽人事,听天命。

    “阿虎带,你再往临安跑一趟,将朕之国书交给宋人!”完颜守绪命道。阿虎带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接了过来,并表示一定努力不负皇命。他心中却在想,这次恐怕只会是入宋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