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义又花了七天时间,再一次将阿勒坛山抛在了身后。

    朔方军大都督铁穆与安北军萧不离的联军正停驻在山下,大部被派出清剿残敌和那些仍三心二意的部落。大胜而归的铁义,现大营内的将士都向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

    帅帐内,铁穆正与萧不离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奉国主的命令,我军暂时在铁王的麾下听令。蒙古人这一次受到沉重的打击,再一次陷入内部分裂之中,枢密的目标已经达成。下一步,我安北军将继续配合铁王清剿西自阿勒坛山,东至杭爱山广大地区的残敌。”萧不离道。

    铁穆点了点头道:“此战全赖安北军全体将士们的无私协助,否则仅凭我朔方军不足以促使敌军消极作战,战事也不会如此顺利。我已上表国主及枢密,为安北军的将士们请功!”

    “铁王客气了!”萧不离、孙虎、周鹏等安北军大小将校们纷纷表示感谢。

    铁穆十分高兴:“老实说,此次作战我本是抱着血战的打算而来,却不料蒙古人一盘散沙。”

    “哈哈,蒙古人若是抱成团,一条心,说不定会被我军包围并消灭掉了呢!”丁全笑着道,“不过这样也不坏,一个人心各异的对手正是我们难寻的好对手。”“正是如此。蒙古人勇则勇矣,但不齐心,这样的仗必败无疑。那拔都见机得快,此人颇有心计,居然背地与我朝约盟,抢先逃跑避战也就不奇怪了。将来不管蒙古人如何,我朝必不能令拔都或者任何一方蒙古人坐大。”萧不离道。

    “正是因为如此。枢密决定让我朔方军的帅府从黑水城北迁,在此地设营,欲效仿安北军在蒙古本部的经验,在此永久驻军,将这方圆两千里的草原纳入我朝的疆界之内。并且威胁逃往西边的蒙古人。”铁穆道,“萧兄弟有何高见?”

    “铁王客气了,听说离此地不远有一处有许多湖泽地地方,名叫镇海城。那是蒙古重臣镇海当年屯田的地方。如今已经成我军囊中之物,铁王要在此地常驻,根基要比我安北军要好得多。况且此地并非蒙古人的老营,部落反抗之心并不强烈。”萧不离道,“萧某以为,屯田一要有适合物种,二要顺从之民,三要有擅长农耕之人教授百姓种植。只要有人从改牧为农中得到好处。他们便于便会乐于从事农耕,一可为大军提供粮食,二可让大军远离内地支援。仍可自保。”

    正说话间,有亲兵进来通报道:

    “禀大都督。先锋官铁义将军已经回营复命。正等待大都督地召见!”

    铁穆因为大胜而开怀地愉悦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地面色变得铁青:

    “让他进来。并要军法官过来!”

    丁全与萧不离闻言。脸色变了变。

    时间不大。铁义带着满身征尘之色。走了进来。腰杆挺得笔直。

    “末将铁义奉命追击敌军。已经斩五千余人。掳获牛、羊、马近两万头。有三个部落共两千三百人归附而来。”铁义行着军礼。

    丁全见铁穆的脸色极为难看,如怒火中烧,急忙抢先说道:

    “铁将军功劳卓著,你部无论是斩,还是掳获,皆是全军之!打出了我军的气势,论功当属全军第一!”

    “哼!功劳是功劳,但是你就没有过错?身为先锋官,不听号令,执意追击,怎能轻饶?”铁穆道,“跪下领罪!”

    铁义愣了一下,还是跪倒在大帐之中。

    “功大于过,至少这功应可抵过!”丁全劝道。丁全冲着萧不离使着眼色。

    “是啊,铁王!”萧不离素知铁穆一向视军令如山倒,不允许任何人违背他的军令,连忙劝道,“铁少将军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又能忍受高山险阻,令敌军闻风丧胆。这正是不可多得地将才,假以时日……”

    “不必多言!违抗军令乃大过,何况多次?今日他可以违抗军令,侥幸脱免,他日他若是再违抗本帅的军令,怕是要害死全军将士。身为少将军,却执意如此,此风不可助长,否则必会令全军将士视军令为无物!”铁穆断然打断了萧不离的话。

    “这……”萧不离一时找不到理由,这违抗军令,乃大过,而且是多次违抗,是身为统帅者最不可能原谅的大过。

    “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铁义抬头问道。

    “你说什么?”铁穆怒目圆睁,以为自己听错了。丁全心说坏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我做对了的事情,你总会说我只是侥幸得逞,我若做错了事情,你总会说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会不满意,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铁义仍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抬头僵着脖子,脸上满是委曲之情。这次大小近二十余战,他自认为自己表现优异,却不料被自己地父亲视而不见,这委曲之情掩饰不住。

    “你这个逆子!”铁穆被激怒了,沙盘挡在他的面前,他大手一挥,将沙盘掀翻在地,泥沙与各色小旗落得满地都是。

    “铁王息怒、铁王息怒!”萧不离、丁全等人连忙一拥而上,将铁穆死死地拦住。

    “我是国主亲封的少将军,他不是因为我是你地儿子而让我当上少将军。我做对了,他会不吝赏赐,这是我自己挣来的,与你无关!我若做错了,他会要我吸取教训,再接再厉。你从来没有当着别人面赞成过我一次,我做什么都不能讨你欢

    铁义满腔的委曲一口气说出来。

    “还不住口!”萧不离怒斥道。“铁义,站在你面前论公是你的上司,论私他是你的父亲,哪有儿子用这种口气指责自己父亲的?还不向你父亲认错?”

    铁穆如一个咆哮之中的雄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在军中他一直将自己地儿子当成一个部下看待。而父亲地身份又让他更加严格要求。这种严格地要求在铁义看来,显得苛刻,绝不是优待。

    “你违抗我的军令,难道我就不该罚你?”铁穆强忍心中地怒火道。铁穆感到自己地权威被儿子严重挑战。他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

    “要罚你就罚,何必多说?”铁义仍倔强地挺着胸脯。

    “铁义功劳甚大,这过错也是有地,不如以功抵过?”丁全打着圆场。

    “假如人人都犯错,都说自己以往功劳大,那么要军法何用?”铁穆不肯就此罢休,“你我都是跟随国主日久之人。如果你我谋反了,也可以将功补过?”

    “这是两回事!”丁全哭笑不得,“铁王要冷静些。不要因为铁义是您的儿子,您就罪加一等。”

    “不如解除铁义的兵权,将他送回中兴府,由国主落吧!”萧不离提出一个解决办法。

    铁义地倔强,令铁穆下不了台,萧不离见这对父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是这次安然渡过,他日必会矛盾激化。就有心让他们父子分开。相互冷静一些。他相信,国王赵诚不会真得严惩铁义的。

    “你走吧。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我朔方军中的一员!”铁穆道转过脸去,怒喝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走就走!”铁义从地上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帅帐。

    丁全连忙追了过去。

    “铁王,您正在气头上,这话说得有些过了。”萧不离道,“倘若您今日不忍让一步,他日必将后悔。你们父子并肩作战,本是军中佳话,您因为他是儿子,严格要求本无错,但却有些苛刻了。”

    “我……我没错!我这是为他好,省得他将来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铁穆道,他目光投向帐门口,铁义早就消失了,他心中方才有些后悔,但仍硬气道,“他离开也好,省得我们相互埋怨!”

    萧不离见铁穆心意已决,只好作罢,心道这事情将来再做计较,又寻思着为公为私,自己应该写一道密信,请国主赵诚来处理此事。

    大军第二天就拔营驰往阿勒坛山东南余脉的湖区,准备在那里建立大营,将秦军的旗帜插在那里,并将筑起坚固的城池,永远驻守,宣告这里唯一的主人姓赵。

    一个风和日丽地早晨,铁义带着十余骑从人离开大营,他有萧索的背影与这暮春季节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的他心情复杂,时至今日,他心中早已后悔,却倔强地不肯认错,而他地父亲铁穆更是不可能主动认错,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谁也不肯见谁。

    雄壮的军队并没有陶醉于不久前的胜利,更没有因为奋勇杀敌的疲惫而放松训练,广袤的草原上,一营又一营骑军反复地冲杀,喊着号子进退如一。

    这支军队寄托了铁义最多的情感,他从一个初出茅庐者,变成一个初露锋芒的军官,然后靠着战场过硬的杀敌本领成为一名少将军。吃惯了军中地伙食,听惯了军中地战鼓与号角,如今一气之下真要离开,他的心中空荡荡地,割舍不了。

    来来往往的巡逻军士向他投来最同情地目光,铁义却觉得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他希望看到的是同甘共苦的信任。这种同情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弱者。

    铁义回头打量了一眼操练的军队,在将士震天的吼声中,铁义掉转马头,奔驰而去。

    前方立着一队人马,丁全正带着亲卫,提前来到此处为铁义送行。

    “壮士远行,需饮烈酒,你此次回京师,将来定会奔赴他处,再为国征战。为叔送你一袋酒,算是为你壮行!”丁全命人送上一羊皮袋烈酒。

    丁全的送行,让铁义有些寂寥的心情得到安慰。铁义仰起了脖子,饮了数大口。酒入烈儿肠胃,如饮敌血,痛快淋漓。

    “朔方军的酒还是永远不变的烈!”铁义抹了抹嘴角的酒水,赞道。

    “这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你何必非要离开?”丁全叹道。

    “我在这里是多余之人,何必在此受气?”铁义仍不肯认错。

    “大都督毕竟是你的父亲,他已经觉得有些过了,你若是回头认错,他一定会原谅你的。父子之间有什么误会不可以解决的?”丁全仍不肯放弃。

    “丁叔不要再说了,小侄虽也有错,但我若是仍留在朔方军中,对谁都没好处。”铁义道,“我回中兴府,求国主将我安插到任何一军,甘当一小卒,我何处去不得?听说凌去非那里最需要人手,要成立安东军,我去那里正好。离开我父亲的束缚,天地宽广,我就是一个自由之人,天地任我驰骋,这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那里就这样倔强下去?”丁全怒道,“你这一去无论去哪里从军,都是天涯相隔。军人戎马,南征北战,本属平常,况父子皆从军,这朝夕共处的机会实属难得。总有一天你的父亲会老去的,父子反目成为路人就是你将来想看到的?”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铁义低头道,“我也不想让父亲的威名控制着我,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想别人提到我时,总说这是铁王之子,别人视这身份为尊贵,而我视之如草芥,我要靠自己闯出自己的功名!”

    “好,算你有志气,也不枉乃父严格要求于你!”丁全道,“无论你将来去哪里,你应该不坠了你父亲的名声,这是你逃不掉的本份!无论你愿不愿意,人们将来总会将你与你父亲比较。”

    “小侄自然会努力争取新的功名。”铁义顿了顿,“这可不是因为我的父亲,这是我为自己争取的功名!”

    丁全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把弓,递到铁义面前道:“这把角弓伴随我多年,这次就便宜你了,希望你用他来为吾王再立新功。”

    铁义打量了那角弓一眼,这角弓分明是他父亲随身佩带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你就没有什么回赠给我的吗?”丁全故意问道。

    铁义将自己的弓解了下来,递给丁全道:“我这把弓要比你的好,就送给你了!”

    “扯淡!”丁全笑骂道。

    铁义跳上了战马,高声道:“小侄这就要走了,扬鞭万里乃小侄平生志愿,这应是喜事,丁叔不必挂怀,请您多多保重!”

    未待丁全答话,铁义扬起马鞭,疾驰而去,丁全只看到铁义挺拔不屈的背影。

    身后,大军云集。天作帐,地作席,雄壮的军队仍热火朝天地操练着,他们将操练当作休整,准备下一次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