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且说那两只狐妖在这暗夜里跟我讲了一通我爷爷离奇诡异的故事,可终也没人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更无法找到一个名眼的见证人,我且信且不信着,可这心里已然烙下了这么个印记,过后的生活便少不了一番琢磨。

    说到这,我爹和我娘脚前脚后匆匆进了屋,慌慌张张地将门戴上,那两只狐妖却恁地不见了踪影。我娘合上伞在地上甩了甩雨水,随即又将我爹手中的伞也接了过来,一并放在了墙脚。

    “老孙家孩子可真够惨的!”我爹突然从嘴里冒出这句话,好似在那自言自语感慨着,又仿佛在故意说给我听一般。

    “行了,别提这事了,不早了,该睡了!”我娘急忙打断了我爹的言语,催促着我们爷俩趁早休息。

    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我爹身上,我在那个冬天不巧知晓了他太多的秘密,方才狐妖又对我亦真亦假地描绘了一番,我对我爹突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认识。这一瞬,我立刻感觉,这个站在我眼前的男人,那么的突兀,那么的陌生。

    “睡睡睡,就知道睡觉!出这么大个事,你哪来的那么大心!”我爹呵斥着我娘,

    “去,给我把酒拿来,再炒两个菜,我得跟我儿子喝点!”我爹不知起了哪门子兴致,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还想起给我灌酒来。

    “这五经半夜的,炒什么菜炒菜!”我娘自然不同意,说罢,便进了里屋,铺下被子躺下了。

    孙子死了,最后的一刻是跟我在一起耍完,场子里的人这一晚上议论纷纷,我娘本就是一个脸皮薄的封建女人,哪受得了这般猜忌,满肚子的不悦写在了脸上。我见此番,心里满是愧疚,但更多的是心虚,想着孙子实是被我打死,若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任着我娘这么要强的性格,非得出个三长两短的。

    我随着我娘便跑进了里屋,胡乱脱了衣服便钻进了被窝,钻进了这个在那冬日老林里我曾以为永远也回不来的世界。

    里屋进门便是一个大炕,平日里我睡中间,我娘睡炕头,我爹睡炕梢。这会子我们娘俩都躺下了,我不敢言语,我爹一个人坐在外面灶房,他从房门的缝隙里瞅着我们娘俩,直勾勾地盯着不放,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突然变得恁地可怕。

    家里安静极了,外面大雨在哗哗地落着,这个气氛诡异瘆人,让我惴惴不安。约么着有五六分钟的样子,我爹终于把目光从我们娘俩身上挪走了,那好似僵死的身躯也算是有了活动,我也跟着松了口气,方才我甚至担心起来,我爹是不是想对我们娘俩下口,喝我们的鲜血。只见他踮起脚尖打开了碗架子的门,寻么着有无充饥的食货,还真是让他找到半盘油炸花生米,这可给他乐坏了,眼角立马聚起了一堆鱼尾纹,好不快活的样子。

    我爹突然冲着我娘言语道,

    “给我拿点钱,我明天去老孙家看看,给人家买点水果。”

    我太明白我爹的意图,他这般怎是要看望孙子爹妈,定是拿这钱去赌,亦或让我三叔给买点人血充饥。我娘侧身躺在炕上,没有言语。我爹见此这般,兀自进了里屋,从我娘挂在墙上的衣服兜里,摸索了起来。

    我娘噗通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几张钱,攥成个团,一把扔到了我爹身上,大喊道,

    “拿去赌吧!”说罢,她便又噗通躺在炕上,转过身,背对着我们爷俩。

    我爹并没有因为我娘这般反应而愧疚什么,更没有任何心疼我娘的意思,只见他笑呵呵地低头捡起了地上的钱,同共也就那么三五张,皱皱巴巴。我爹当着我们娘俩的面,开心地数了起来,嘴里还跟着念叨着,

    “十,二十,三十,三十五,三十六,三十八,三十九!”说罢,我爹攥着这几张破钱,在手掌上拍了几下,他仿佛还想索要点,欲言又止,见着我娘一直没跟他说话,他便兀自离开了。

    这么着,我爹就着半盘花生米,硬是顺下了大半瓶高粱酒,好一般痛快。也不知我娘是不是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炕头,我想着上去安慰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连我自己都对这个爹不抱任何希望,更如何安慰得了别人。我无法入睡,神经绷得死死,见着我爹抿嘴唇吃酒的样子,我便会有一种他在饮人血的错觉,仿佛他的嘴角上都粘上了红色,不停地在那擦拭着。我爹一个人喝得饶有兴致,时不时地从水缸里盛出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大口饮起,一种甚是渴饥的样子。我听着这咕咚声,心里总是感觉他喝的不是水,不禁汗毛直立,甚是惶恐。

    “春、夏、秋、冬,四次机会,冬天都让你用完了,还有三次,你要再不成功,你就完了!”这半吊子狐妖说的话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回荡,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它们的口中,我好似肩负着什么使命一般,就像是必须要去完成什么任务,可这又是哪门子使命哪门子任务呢?冬日已过,难不成我还要经历一次死亡,再进一次瓶洞,再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季节里,进入一个我并不知晓的秘密世界。

    我百思不得其解,眼皮逐渐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就走在了见周公的路上。

    突然一条胳膊搭在了我胸口,我吓得立刻睁开了双眼,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爹不知何时上炕了,想那大半瓶高粱酒勉强满足了我爹的胃口,他肚子里的下水这会应是满载而归了吧,我使劲地将他的胳膊挪走。此刻,我爹已酣睡不醒,震天的呼噜声随即奏了起来,我耳边如同放了一个大喇叭,便再也没有什么睡意了。

    在这如墨般的夜里,我双目圆睁,望着顶棚,突然觉得死了也是一件挺好的事,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操心烂肺,再也不用蹚这一摊又一摊的浑水,死不了,才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