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缓慢地放马前行。夜色悄悄拉下一角帷幕,仰望夜空,仿佛眨眼间就会换上舞台布景,变成璀烂的满天星斗。

    开明憋了半天,忍不住出声提醒:“大人。”

    行的玑只是淡淡应了句,看过来。

    “我们赶回营地,要晚了。”她指了指**正悠闲行走的马匹,“走得太慢了。”

    转回头,看向前方渐渐黑暗的树木,“不着急。”

    不着急?开明的下巴“哐当”掉了一半下来,一向有时间观念的御兵大人会说出这种话?太反常了?

    她瞄瞄他,大人既然已经开了口,反而不好意思再催促他。

    “开明。”倒是玑又说话了。

    规规矩矩地答应着。

    “明天你就不能呆在近侍队伍了。”他淡淡地道。

    惊讶,难道又要打回普通士兵,或者,再入狱?打个寒颤,她急道,“大人,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没有哪里做地不好。相反。做得很好。”他脸上扯起一丝苦笑。

    开明估摸了一下他这句话地意思。难道御兵大人到现在还在记仇自己偷他衣服。给他下泻药地事?这男人。怪小气巴拉地。

    “你要去十四队。”玑不容她多想。迅给出了答案。

    “什么十四队?”她奇道。

    “长庚地队伍。十四敢死队。”

    “敢死队?”她偏着脑袋乱想。警匪片不可控制地又在脑中上演。是特警啊!原来升任特警了。她兴奋地叫道:“真得吗?很威风地名字。一定很有趣吧!”

    玑冷笑道:“知道长庚是什么人物吗?”

    她老实地摇头。

    “一名嗜血、好战的将领,打仗的时候喜欢做前锋,凡事都爱争功。他手下的士兵共三十多人,每次从战场回来,最多仅剩两三人。中宫无人不知长庚其名,因为编入他的队伍就是编入敢死队,离死不远了。”

    开明被雷轰炸着,傻傻地听他说完,结巴道:人,你这是,送小的去死啊!”

    “差不多了……”玑居然不否认,还哼了声。

    “大人。”她不顾一切扯住他的衣角,眨巴着眼睛快掉泪,“小的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老人家,为什么,为什么……”

    玑任她扯住,平静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戴公子的意思。”

    “戴公子?”妈的,亏自己还一片好心替他的女人出主意!开明咒骂一声,怏怏松开手。为什么无论到哪里,都甩不掉戴玉衡这个阴影,到哪里都要被算计!就算再躲,再藏,他总有本事让你站在刀尖上。

    心里烦闷,用力一夹马腹,攥紧缰绳放马就跑。玑立即变得紧张,叫道:“你干什么,想找死吗?”伸手去抓缰绳,结果抓了个空。

    开明纵马飞奔,在前头大笑道:“御兵大人,你说如果我摔断了胳膊或腿,是不是就不能上战场了!”

    玑怒容满面,在后面紧追不舍:“就算你摔成残废,戴公子也会把你抬上战场!”

    “混蛋!”她吼了一声,扭头向他道,“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不肯让我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冲动地拔下头上的素花簪,一下扎进了马**。

    马匹受惊,又吃痛,扬起四蹄疯了般狂奔,也不管哪里是路,哪里是树,只是一气地奔跑。开明抓不住缰绳,干脆放开,双手紧紧搂抱住马颈,闭住眼睛感受呼啸汹涌的风声。神啊,如果就这样一头撞死,请让我的魂魄回家吧!

    宝贝放大的脸一直在脑中晃动,再晃动。亲爱的宝贝,妈妈回来了!

    腰间突然一紧,身体凌空而起,睁开眼时却在一个人的怀抱中。玑脸色煞白,左手拉住缰绳,右手用力搂在她腰间。她被转移到御兵大人的马背上,骑的马早跑得没了影。

    “做这样的傻事能证明什么!”玑的吼声响得象打雷,振得她的耳朵嗡嗡直响,“战马是士兵战场上最好的伙伴,你居然这样对待它!”

    开明咬住牙,忍受着他越来越重的手劲,“比起那匹马,我这个小兵根本无足轻重!”

    腰部突然紧窒,紧得她透不过气来。感觉得到身后滚烫的身体热度,与此同时,玑的声音却愈冰冷:“轻易践踏自己生命的士兵,让我看不起!”

    “你尽管看不起好了!”她使力去掰他扣在腰间的手指,再多一分钟,就要气绝了,“反正你也是戴玉衡那边的人!”

    “别动!”现她的意图,他低叱道。

    “我快要,死了!”她紫涨着脸大口喘气,怒道,“被你勒死的!”

    这才觉下手重了点,连忙松了松手劲。

    缓过一口气,她把姿势调整了下,身体往前倾,与后面拉开一点距离。玑没有勉强,她心里稍安。

    马匹行走得很慢,象在林间散步。玑不催促,也不说话。愈是这样的气氛,开明心里就愈别扭,跟昴也共乘过一骑,不见得这样尴尬过。

    “开明。”长久的沉寂后,玑终于开了金口,“有些事,不能逃避,就要去面对。”

    “你必须作出选择。”

    开明愣愣地听着这些恍如警世缄言般的话,一时半刻无法消化。

    “你虽然没有大智慧,却多少有些小聪明,知道随机应变。战场上最需要的就是应变能力强的士兵,如果打不过敌人,就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玑象家长般淳淳教导,开明傻看着前方说不出话。

    保命最要紧。

    似乎在哪里听过,某某人说,她是个有运气的人,某某人还说,活着才是最重要。当时他一半的脸面沉浸在暗色中,一双眼睛闪动着钻石般的光芒,用轻淡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旋。

    此时的中宫殿,偏僻的一隅冷宫内,一条欣长的人影正不安地踱着步来回。

    鞠着躬的老太监眼珠子随着他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怎么还没来?”那条人影走向紧闭的宫门口,又转回来,墙上昏黄的壁灯投射出一束光亮,罩住他的身影。缀满金丝银线的天蓝长袍,端端正正的束峨冠,两条长丝绦垂挂在耳旁。

    他抬起头,剑眉英眸,样貌虽英武,眼眸却是水做的柔情般,淡化了不少阳刚之气。

    “陛下!陛下!来了!”宫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匆匆推入,一名小太监急唤道。

    老太监疾步上前,喝止道:“大呼小叫的,想吵醒所有人吗?”

    小太监急忙掩了口,悄声道:“将军来了!”闪身让过,一名从头到脚裹在黑披风里的人出现在后面,看见那名戴峨冠的男子后,缓缓取下披风的头套。

    姣好的脸庞,流转的明眸,头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竟是大音将军。

    “大音!”那男子情绪有些波动,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

    大音微颤,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老太监向小太监使个眼色,二人蹑手蹑脚出去,关上了宫门。

    大音解开披风,欲向这名男子行礼,“大音参见陛下……”

    天厥帝伸手扶住她:“不必行些虚礼,反正没有人在。”长叹一声,伸展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大音静静俯在他胸前,二人状如情侣一般,亲密地依偎着。

    “瘦了。”天厥帝轻声道,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害你受苦了。”

    大音平静地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

    “是啊!”天厥帝放开她,低下头道,“你找到他了?”

    “天琅,他在我府里。”

    天厥帝苦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大音静默到了我的副将。”

    “哦?”

    “偶尔听一名女兵讲起,看到了那半块坠子,我马上就去调查了。”大音顿了顿,神色复杂地道:“见到了们……都很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天厥帝松了口气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大音目光炯炯地盯向他:“是陛下要怎么做?”

    天厥帝躲开她的眼光,“戴潢怂恿紫宫的官员向朕上奏章,以收复失地为名威逼朕对南宫用兵。朕已经准了他的奏,过不了几日就要兵。”他瞟她一眼,平静地道,“统领就是你,大音。”

    大音脸色微变,沉声道:“这件事臣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样快。戴潢在这个时候对南宫用兵,我们不是要中止计划了吗?陛下不清楚戴潢的险恶用心吗?”

    天厥帝叹道:“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在这帝都中,有多少是我的死忠之士?孤掌难鸣啊!”

    大音默然,向他微微颔:“臣明白了,即日去准备。”

    “大音。”天厥帝轻轻覆住她的手掌,柔声道,“每次出征,我都惴惴不安,怕你不能全身而退。这次对南宫的战役你更加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只怕戴潢会暗中对你不利。”

    大音淡笑道:“陛下请放心,戴潢想除掉大音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音命硬得很。”

    天厥帝点点头,“那个天琅,你走的这段时间,把他藏好,别让戴府的人找到了,不然会惹出大麻烦。”

    会妥善处理。”大音重新盖上披风,向他鞠躬道,退。”

    “稍等。”天厥帝上前轻轻抱住她,大音默默受了他这温暖的一抱,冰冻的脸上微微转缓,再次向他颔,退出宫门。

    宫门掩处,斑驳暗色流动在天厥帝温柔的脸上。他突然收起阴柔之气,将万千柔情敛去,目光森然。此时的他,全身充盈着一股王者的霸气,令人不能正眼相视。

    锐目透过宫门,仿佛投注在远去的女子背影上,低喃道:“那孩子,真这么重要吗?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