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本是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可在战争年代领着这些身份特殊的家属洗澡,却是件叫我一想起来就头疼的事。

    家属们刚刚同意澡能洗,又来了难题,手中的小皮包没地方放。汤池子的两个屋本来就小,百十来人挤在里边已经够呛,皮包又不能随身带,放在衣柜里又不放心。周科长问我:“怎么不叫她们把包放在村里?”

    “她们疑心大,没人愿意看管,我也不放心。”

    老板说:“我替你们保存吧,丢了我赔。”

    李科长老婆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包里装的啥?”

    “妇女用品呗!”

    “妇女用品?光妇女用品我们用得着这么害怕吗?告诉你吧,光我这个包买下你这破澡堂子都富富有余!”

    老板摇了摇头:“大嫂,你可真会开玩笑。我的胆小,可别吓着我!”

    李科长老婆一听来了气:“你不信,我叫你见识见识。”

    我刚想阻拦,她却“啪”地一下把皮包的扣打开,往老板眼前一送,老板立刻就楞在那里,只见包里的金银珠宝在闪闪光。

    李科长老婆“啪”地把皮包一扣:“怎么样,信了吧?”

    “可真有钱呐!你们八成是财神爷的小老婆吧?”

    李科长老婆把眼睛一瞪骂了句:“放屁!”

    看着家属们急得直转悠的样子,我的周科长一合计,只得由我俩看着。于是叫老板腾出一个屋,专门放家属们的皮包,由我俩站在门口看着,家属们这才放心,把包放在屋里,然后高高兴兴地进了更衣室。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叫士兵们把整个澡堂子封锁了起来,任何人不准靠近澡堂子。

    周科长说:“这样做不好吧,影响人家的生意?”

    老板急忙说:“没关系,有你们这么些主顾我就知足啦。”

    家属们这一通澡洗了足有三个小时,我和周科长在外边急得够呛,他说:“这女人洗澡怎么这么磨叽,洗一洗就完了呗,这可倒好没完没了!”我叫老板娘催她们几次,她们才懒洋洋地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我和老板结完了帐,叫家属们上车准备往回走。家属们又不干了,先是马瑞芳说了句:“洗得好饿。”

    李科长老婆瞅了日头说:“这都中午了,该吃饭了!”

    她俩一开头,家属们都吵吵饿,要下馆子。

    叫她们这一通闹,我也觉得肚子咕咕叫,瞅了瞅周科长,周科长既不说吃也不说不吃,只说了句:“这些老娘们可真没招。”

    于是我问澡堂子的老板:“哪家的饭馆好?”

    老板一听我们要吃饭,赶忙把老板娘叫了出来说:“这岫岩啊,就数‘东兴楼’最好,是她娘家兄弟开的,我叫她领你们去。”

    老板娘来了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想掂巴掂巴还是想好好的吃一顿?”

    没等我回话,家属们七嘴八舌地说:“要吃就好好吃一顿,掂巴啥?你当我们是要饭花子,我们要吃的就怕你们这没有!”

    老板娘一听,笑容满面地把我们领到了“东兴楼”。

    “东兴楼”还真是家大饭馆,上下两层,挂着四个幌。老板娘离老远就喊:“二弟,看我给你领来的这些客怎么样?”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应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并没有十分的热情,只是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把他的姐姐拽到一旁小声地说:“二姐,你咋把当兵的给我领来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当兵的,那些女人都是官太太,有都是钱!”

    “他们是什么兵?”

    “先头是中央军,现在是解放军,咋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知道她们有钱,而且还不赊帐。这不刚搁我那洗完澡来的,我听她们说要好好的吃一顿,这才把她们领了来。”

    饭店的老板一听露出了笑容,走到我面前点头哈腰:“对不起,长官,怠慢了各位。”

    “我怎么听你的话好像不欢迎我们,咋地怕不给钱哪?”

    他苦笑了一下:“长官,我也是有苦衷的。咱这地方总来军队,中央军来了吃完不给钱,尤其是那些保安团。这八路也就是现在的解放军好倒是好,也不赖帐,但他们手没钱,就好打欠条。说句心里话,这两伙军队咱买卖人不是不欢迎,心里总有点胆突突的。”

    周科长在一旁听着有点不愿意了:“你说解放军吃饭打欠条,你把条拿来我看看是哪个部队的?”

    老板听后一楞,仔细一打量他穿的是解放军的军官服,急忙说:“我可没说解放军,我说的是八路军。”

    “不管是什么军,只要是**的军队,保证黄不了你的。”

    家属们在门外着了急:“跟他磨叽这些干啥,不行咱换个地方。”

    澡堂的老板娘有些着急了:“二弟,你快招呼客人进屋呀,瞎嘟嘟啥呀!”

    老板急忙叫伙计把我们让进屋。家属们坐在二楼,警卫班和老板子们在一楼放了两桌。

    坐好以后,我问老板有什么好吃的,老板说:

    “刚打完仗,东西不好买,一般菜还有。”

    “那你还挂四个幌干啥,这不是唬人吗?”

    “还没来得及摘呢!”

    “你报报菜名。”

    跑堂的把菜名一报,我一听还真没有什么好菜,于是也就胡乱点了十多个,告诉每桌一份,一楼每桌两份。

    家属们有点不愿意了,李科长老婆说:“下饭店就吃这菜呀,你也太抠了,又没花你的钱。”

    玉莲说:“那不是没有吗?老板——你必须弄两样荤的,要不然我们不吃了!”

    老板想了想说:“今天早上杀的猪,来个白肉血肠和猪肉酸菜炖粉条子怎么样?”

    李科长老婆说:“行,酸菜要切细一点。”

    老板连连说好后下楼到灶房去了。

    喝着茶等着菜的工夫,周科长小声对我说:“这些个老娘们可真矫情,我听你点的菜都够好的了。这锅包肉、溜肉段、四喜丸子、红烧肉、小鸡炖粉条,都是办事情做席才能吃到的菜呀,可她们还说不好。”

    “有几个钱烧得呗!”

    “这种作风可真得改一改,她们怎么就不想一想沿途村子里的老乡吃的啥,傻子屯人一年到头都吃着高梁糠啊!”

    “对,你好好教育教育她们。”

    “真得教育教育,要不可真给咱解放军丢脸!”

    唠着嗑的空,菜6续上了来,有的家属提出要喝点酒。

    “吃点饭就可以了,这是什么时候还想喝酒?不行!”我说。

    玉莲说:“你瞅你,不行就不行呗,不会好好说,急歪啥?”

    我刚想说“你知道个啥”,周科长从桌子底下用手捅咕了我一下,也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家属们矫情归矫情,这一阵子也确实把她们克了够呛。饭菜一端上来,官太太的斯文劲都没有了,菜上来一样光一样,就连糖醋萝卜也一转眼就光。

    我说:“大家慢慢吃,不够咱再添。”

    李科长老婆说:“要添你就快点添,罗嗦啥,你没看这都像饿狼似的?”

    我一看这劲头一份肯定是不够,于是叫老板又重新上一份。这顿饭每桌二十多个菜,桌桌都是饭菜溜光。

    老板子和士兵说:“这顿饭吃得可真过了馋瘾,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菜。”

    家属们抹着油渍麻花的嘴说:“这顿饭吃得真憋气,连点海鲜都没吃着。”

    饭吃完了,一算帐,周科长吓了一跳,一千多元钱哪!当我把钱点给老板后,周科长心疼地说:“这些钱要是分给穷人家,够他们全家活一辈子的了!”

    家属们虽然嘴上说“没吃着好玩艺”,但都觉得这顿饭吃直撑挺,好几个边走边打饱嗝。结果是乐极生悲,师部通讯科张科长的老婆在下楼的时候,光顾说话,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人倒没摔怎么地,皮包却摔开了,里边的金银饰摔了一地。这些闪闪光的宝贝立刻引起了老板子、饭店伙计和外边围观的人眼红,有几个人还跃跃欲试想去捡。

    我从腰间拨出了手枪,冲天棚放了一枪,警告他们:“谁要敢动一下,我决不客气!”

    警卫士兵也把枪对准了他们,他们这才溜溜地退到一边,瞅着张科长老婆把东西捡回到皮包里,有的人眼馋得直咽吐沫。

    家属们上车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考虑到留守木匠村的受伤士兵、产妇、老人和孩子没有吃着这顿饭,我又特意叫“东兴楼”的老板准备了些好拿的菜,打包带回了木匠村。

    等车回到木匠村后,石干事和小董已经准备好了大米饭和冻白菜汤。看到我们带回的菜可高了兴,“徐主任”又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岫岩之行后,留下的士兵和老板子们直后悔自己没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