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崖子的战事结束了,老库方向的枪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金连长面带焦急神色问我:“老库那边是不是支援一下?”

    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可能再有别的土匪队伍来打劫,就说:“你带一个排去吧。”

    朴排长在一旁说:“大股都消灭了,剩下的也不多,这点事不用连长去,我带我的弟兄们去就可以了。”

    我刚想说“可以”,身后的石干事捅了我一下,我冷丁想起了朴排长和他的弟兄在私下窃窃私语的事,就说:“你领弟兄们打扫一下战场,别叫残余的伤丁打黑枪,支援的事还是叫你们连长去吧。”

    朴排长脸上露出了不乐意的神色,瞅了瞅金连长,金连长说:“谁去都一样,听王参谋的,你马上打扫战场去,一定要仔细点。”然后带着侯排长的弟兄,向老库方向跑去。

    老虎崖子和老库都在南大山的南半坡,穿山走只有三里来地。此时,老库的大门前李排长他们和张得友的匪帮正处于胶战的状态。李排长领着队伍据守在大库前和砬子上的工事里,猫着腰轻易不开枪,只要张得友的人一露头,立即就招来一阵机枪的猛烈扫射。张得友的队伍只能躲在树林子里打冷枪,时间一长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派人试着冲了两次都被机枪扫了回来,尤其是老虎崖子方向的枪炮声一停,他更不知如何是好。挫着手在林子里直转悠,嘴里叨咕着:“这仗打得真费劲,老叔那边也不送个信,倒是得手没有呀?”

    等了一会儿,他冲洞里喊道:“张家的人听着,我是老三张得友,你们要是活着就吱一声!”

    寂静的大山夜晚,张得友这充满焦虑的喊声一传老远。李排长一听乐了,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缠着不走,闹了八开是掂念这事,这狗娘养的,寻思我们像他们一样惨无人道呢!”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顺嘴就喊了一句:“张老三,你***别瞎叫唤了,你家那些王八犊子都叫老子毙了,你他妈有种就上来报仇吧!”

    只听张得友喊了声“老子和你们拼了,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林子里的枪声又响了起来。

    老库前的李排长一听这小子果然中计了,告诉弟兄们准备好,这回靠近了再打。可是左等不见人影,右等也不见动静,枪声响得挺急,就是没有人冲出林子,李排长心想这小子还挺鬼呀。

    张得友当然也不是个等闲之辈,长期的土匪生涯告诉他,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他听李排长那么一喊,虽然心痛得喷出了一口鲜血,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单凭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冲出去肯定就是送死,不如等“独眼虎”来了再做打算,所以只喊“打”不喊“冲”。

    忽然,正东的山坡上隐隐约约传来人踩在枯树枝上的“嘎巴”声,张得友以为是自己的援兵到了。

    金连长的队伍是歪打正着,刚到老林子的边,就见到树林子里的匪徒们躲在树后傻呵呵地瞅着他们。有的人问:“你们咋才来,那边打得怎么样了?”金连长随即喊了声“打”,机枪、步枪爆豆般地响了起来。张得友听枪声就已明白,急忙带着几个人向东边逃去,余下的被金连长全部消灭。

    金连长和李排长会合后,查点了一下部队伤亡情况,结果是死二人,伤七人。李排长懊恼地说:“为了这点粮食,伤亡了我这么多的弟兄太不值得了!”

    金连长想了一下说:“山洞别守了,把伤兵和尸体抬上,咱们都撤回去。”

    “还是大哥心疼我们,这些粮食咱们也拉不走捞不着,扯这个干啥!”

    金连长皱了皱眉头:“兄弟,咱不同以前了,以后得归解放军管。你这嘴可不能瞎咧咧,得把着点。”

    他把脑袋一晃:“什么解放军不解放军的,我就知道听大哥的!”

    老虎崖子前的战场已打扫完了,“独眼虎”的队伍八十余人,除了“独眼虎”和师爷“黄脸狼”不见踪影外,只抓了四个受伤的兵丁,其余的全部被打死在崖子顶和撂荒地里。

    石干事从战场上回来,阴沉着脸皱着眉,用手直正鼻子上的眼镜站在我的身旁喘粗气。我心想这小伙子抽的什么风,于是就问他:“小石啊,我看你怎么有点不高兴呢,这仗打得多漂亮啊!”

    他不是好眼睛地横了我一下:“仗打的是没说的,不过有一点我得批评你们。这些个团丁很多人都是受苦人出身,我们的政策是缴枪不杀,你们可倒好,不管死的活的见着就搁枪突突了,这是违反政策的!”

    “黑马咕咚也看不清楚。再说打仗这玩艺,枪一响就红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不行,你们就要是解放军了,这反动军队的作风必须得改!”

    “小石,你这话可没道理,战场是你死我活的拼杀,如果见人先问‘你投降不’他说‘不投降’你再开枪,恐怕成了笑话吧。”

    旁边几个士兵听我这么一说都乐了起来,小石想了想说:“理倒是这么个理,不过也得看看情况。”

    我本想和他再争辨几句,一想算了吧,和一个没打过仗的人说也说不清楚。再说人家说得也多少有点道理,于是把口气转了过来:“你说得对,以后我们注意就是了。”

    “不是注意,是坚决改掉!”

    我没吱声,但心里非常不服气,真想顶他两句“你没打过仗,知道个啥”,又一想算了吧,人家毕竟是**的干部。

    正在这时,金连长和李排长背着伤员和两具尸体回来了。石干事一见脸拉拉了下来,指着李排长说:“谁叫你撤回来的?”

    金连长说:“我叫撤回来的,怎么地?”

    “这批粮食已是军粮,你把人撤回来粮食怎么办?”

    金连长气呼呼地说:“爱咋办咋办,为了这点破粮食,我死伤了十来个弟兄,我还没说啥呢,你倒来劲了?”

    “破粮食?粮食就是命!部队现在正缺粮食,如果这批粮食丢了,你负得起责任吗?”

    金连长本来就是个火性子脾气,这时气得脖粗脸红:“粮食是命根子不假,可它还不是命,我的弟兄命都没了!”

    然后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说:“是他们重要还是粮食重要?粮食不粮食我不管,我心疼我的弟兄,他们是人哪!人都没了还要粮食干什么?”

    说着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石干事也气得脸刹白,站在一旁一门把眼镜往上推。

    朴排长这时在一旁把手伸到腰间的手枪上,我一见厉声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把手缩了回去,嘟哝着:“还没归你们管呢,要归你们管,弟兄们还没活路了呢!”

    “你废话少说,你再说这些没用的我枪毙了你!”

    他这才不吱声了。金连长这时止住了哭声,站起来不是好声地用鲜族话说了几句。

    我问李排长:“他说什么?”

    金连长说:“没说啥,我说现在谁是大小王你不知道吗?”

    “老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老库的战斗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们拼死拼活的为的是啥?是保护家属的安全,不辜负师座的重托。可是为了那些与我们责任不相关的粮食,我们本不应该管,可我们也管了。而且我们也浴血奋战,打败了匪帮,这就够意思啦!再说李排长死伤十来个人,还怎么守啊!再来大股的土匪不等着送死吗?”

    “你早把情况说明不就得了,干吗这么大的脾气?”

    “我心里憋气。”

    金连长的情况我知道,他家是呼兰县的一个财主。土改家里也被斗,他说的憋气我知道是两重意思,一是这件事上;二是投奔**、解放军的事,我的脑海里当时就闪出金连长的队伍今后不能再用了的想法。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云彩逐渐散去,明亮的月光给大山披上了一层炫目的银光。几只猫头鹰飞回了崖子上的树林,瞪着光的眼睛“咳咳”地叫着。

    赵排长打士兵来告诉我崖子上的警界线已布置好,家属们可以过了。

    伤兵们的伤口也被老军医和青年学生包扎好了。老板子们把毛驴车都赶到了道上,家属们坐上了车等待出。

    但是有一件事难住了我,就是这四个受伤的团丁。按理说应该把他们押走,可是家属和伤员都照顾不过来,哪有闲人照顾他们呀!放了他们吧,又怕他们回去后养好伤继续为非作歹。瞅着这几个人呲牙咧嘴哼呀哈呀的样子我可真有点闹了心。

    金连长看出了我的心思:“这有啥难的,枪毙算了!”说着就把手伸向了腰间的手枪,我急忙拦住了他。

    这时石干事走了过来,这几个伤丁一看跪在他的面前哭天抹泪:“解放军哪,你可救救我们,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好人呐!”

    金连长骂道:“真***能胡扯,好人当土匪?”

    他们一听马上把话转了过来,又都说我们是穷人,穷得没饭吃了才当这个团丁。

    石干事一听,告诉我;“既然都是穷人,那就放了吧。”

    我一摆手,他们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跑去,旁边一个赶车老汉小声对我说:“你怎么信他们呢,他们哪家的日子过得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