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鸿飞此时的心情只能用“误上贼船,骑虎难下”这八个字来形容。



    内藤义雄何许人也他当然清楚,他既是靠日本人发财的银行家,自然想要结交日本总领事的首席经济顾问。何况正金银行的头取也是内藤的弟子,这么一位金融圈里的前辈按说是该结个善缘。可是金鸿飞不傻,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应该交往什么人自己应该敬而远之。



    他虽然不是国府的特工也不曾与情报圈子有过交集,却也能猜得出内藤此人绝不是一个教授、学者或是经济学家那么简单。在中国的日本人没有几个省油灯,一个从庚子年就来到中国,没有正经营生偏又结交广阔,在哪都能找到关系的老人,身上若是没点秘密身份才怪。



    做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必须耳聪目明,金鸿飞的社交圈广泛,于黑白两道都很有些关系。他听说过在英租界里有个神通广大的咖啡馆,据说只要肯出钱就能从里面买到本该是机密的消息。那些消息可以帮助人陡然而富,没必要费尽心力的去投机钻营。内藤义雄似乎就是咖啡馆的创始人之一。



    金鸿飞在投机商里素来以胆大闻名,往往敢于押上全部身家去搏富贵,他也渴望发财,为了发财可以不顾其他,但他从没想过和这个咖啡馆有任何瓜葛。金鸿飞看得出来,如今华北乃至整个中国都面临着生死存续的危机,可他不在乎。他只是个商人不是军人、政客,家国大事与他无关他也不想过问,一心只想发财。至于这片土地变成谁的天下,他压根就不在乎。



    不管是结交白逾桓还是为日本人效力,都是金鸿飞发财的手段以及为保护自己钱财所做的保险,他很清楚一个商人的界限在哪并不想逾越。如果和那个咖啡馆沾上关系,自己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那些家国大事自己想不参与也办不到。



    在乱世中这种身份变化往往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自己善于处理金融圈子的麻烦,其他的麻烦却未必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从安全角度也理应远离。因此金鸿飞宁肯放弃暴富的机会,也不和白鲸、内藤以及这个圈子的人产生交集,没想到白逾桓为了争风吃醋居然硬是把自己拖下水。



    “鸿飞老弟和我乃是至交,你我之间本不该有隐秘,只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涉及机密所以不能对你说还望老弟别见怪。今天这件事本是因我而起却连累老弟面上无光,白某于心不忍。我此时如果继续瞒着你,就不够交情了。”



    白逾桓嘴上说着交情却不理会金鸿飞的神色,也不给他打断自己的机会,强行把秘密说出来不容其装傻或是逃跑。



    “我和恩溥乃是南次郎阁下留在天津的密探,工作就是监视华北派遣军以及天津各情报机构的行为。我和南次郎阁下的信件中既有文墨上的交情,也有公事上的交待。换句话说,我们两人就是古代的绣衣直指,又或者可以看作微服私访的钦差。”



    金鸿飞的知识主要在经济领域,对于历史所知有限,绣衣直指是什么压根不知道。他此时所能想到的则是传说中前清那帮血滴子,又或是东厂太监。



    南次郎曾经长期在华工作并担任过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在他自己心中认为在天津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为光辉也最为舒适的日子。即便如今已经升任陆相,对于天津依旧念念不忘。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再回天津,看看自己的工作成果,向同僚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时也总算有证据。



    关东军和华北派遣军之间始终存在权力上的争夺,南次郎担任派遣军司令时自然要为自己的利益争取,可是地位变了想法也就跟着做出改变。他担心自己的后继者改弦更张把自己打下来的大好基业败坏掉,乃至完全洗去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日租界的情报机构林立,南次郎如果想成立一个自己的机构未尝不可,但是意义不大。日本人担任这种角色很快就会被人查出来,搞不好还会闹出工作上的纠纷。



    因此他给自己门下走狗白逾桓安排了这么一份监视性的工作,定期给自己呈交书信汇报,保证自己虽然离开派遣军依旧对天津情况能及时掌握。又担心白逾桓利用权力随意诬告,任命胡恩溥作为掣肘牵制,凡是重要情报必须两人联名才能确认生效。



    胡、白两人早在当年就被日方发展为文化特务,白逾桓更和南次郎有私人交往,这项工作乃是半公半私性质。华北派遣军以及领事馆都不能确定两人除了为日本做舆论战先锋外还承担监视工作,惟一的知情人就是内藤义雄。



    南次郎是个标准的军国主义者,认为军事优先于政治所谓外交就是外务省替军人解释发生的事,和内藤这种和文官系统关系密切的浪人其实并不亲近。但是南次郎在中国的时候,正是浪人最后黄金时代,尤其在天津日本浪人势力庞大,内藤又是青木那个时代过来的老人南次郎也无法奈何他。只能吩咐胡、白两人对内藤多加提防不要招惹,至于他如何行动也无需干涉。



    白逾桓由于也做特工工作,自然知道白鲸咖啡馆的名气。只不过他作为文化特务和咖啡馆那边搭不上线,现在需要借白鲸的刀,就只能去找内藤义雄。内藤向来注重经济,兴亚挺进军对本地商业发展有着巨大威胁,在这方面双方有着合作空间。



    但是从白鲸购买情报所费不菲,拉金鸿飞下水,自然是找个金主。白逾桓对金鸿飞透露的消息并不完全,但是也暴露了自己日方特工身份。这一来金鸿飞就没了退路,如果他不肯和白逾桓共同进退,肯定会成为日方特工的眼中钉,搞不好性命都要丢掉,只好点头认可:“一切都听楚香兄安排就是。”



    胡恩溥原本需要牵制白逾桓,可两人都是办报纸的,又都负责为日本人宣传造势,在大多数时间需要通力合作。再说监督派遣军这项工作颇为凶险,如果得罪了日本丘八说不定就要没命。



    两人每次给南次郎汇报之前都要互相磋商,决定什么消息能报什么消息不能报,以免惹火烧身。这些年下来早已是难兄难弟莫逆之交,南次郎当初的安排全无作用。



    虽然对白逾桓的毛病以及他的决定并不十分认同,但是胡恩溥终究还是不敢得罪他。毕竟白逾桓和南次郎有私交,这方面自己望尘莫及,如果反目自己没有好处。再说这件事是白逾桓主导,即便惹出麻烦自己的责任也不大。因此胡恩溥还是拿起话机拨通了内藤别墅的电话,等放下电话之后对白逾桓道:



    “内藤先生今天正好有空,让咱一块过去品尝新到的碧螺春。楚香兄你可一定要想清楚,这老爷子的茶可不是好喝的。”



    白逾桓朝他一笑:“恩溥兄只管放心,我这一路上都盘算好了,咱们如今做的事情也是为南次郎阁下效力,你就等着立功受赏吧!”



    内藤对三人很是热情,模样就像是个独居多年只盼有人陪自己说话解闷的普通老人,不住地吩咐仆人拿点心、端水果,又对金鸿飞一通夸奖,称赞他为日本收购白银以及纱厂的工作十分出色,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必有大作为等等。



    金鸿飞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在场,和内藤寒暄几句之后便提出想要去欣赏一下一楼悬挂的几张山水,内藤也笑着表示那是自己一时兴起涂鸦之作,如果金鸿飞喜欢大可看个够,又吩咐着老仆把自己其他的画作拿出来,供金总经理慢慢欣赏。



    等到金鸿飞出门,内藤又看向胡、白两人。“南次郎阁下离开天津之前曾和我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你们两人一起来找我,就注定是出了了不起的大事,需要我全力协助。本以为这不过是将军抬举我这个无职无权的流浪汉,随口说那么一句给我涨涨面子,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么一天。二位不知有何吩咐,只要老朽力所能及一定万死不辞,这是我的荣幸。”



    白逾桓道:“内藤前辈太客气了,我们今天来是替天津百姓请命的。”



    “为民请命?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吧?老朽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日本老头,最多是认识几个人,有几位官长愿意卖我面子,如何担得起这等大事?”



    “老人家就不必谦虚了,我们既然来,自然是相信您的手段与能力。兴亚挺进军在河北四处游荡闹得人心惶惶,对于本地商品的销售以及原材料购入都造成巨大影响。虽然大日本帝国的商品可以走水路运来,可是我们需要的棉花和粮食都离不开陆运。再说这些土匪在乡间横行,势必导致田地荒芜。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未来河北的农产品供应就会出现严重短缺。天津向来是个商业城市,需要稳定的物资输入才能维持市民生活。老人家是经济专家,这些道理不用我讲您自然明白,越早解决他们好处就越大。”



    内藤看看白逾桓又看看胡恩溥。“二位倒是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不愧是报人典范。不过你们来错了地方,二位应该向东京申诉,我相信南次郎阁下一定可以主持公道。再说南次郎阁下很快就会到满州上任,只要关东军展开行动,解决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白逾桓点点头:“我的想法和老人家不谋而合,但不是等将军上任之后,而是在上任之前,就把这些残渣消灭干净。特意前来,请老人家给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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