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会面的四天之后,宁立言得到了武云珠可以出院的消息。



    英租界工部局已经明确表态,要对租界内的非法烟土,进行严厉打击。非法贩卖鸦片的商人,将面临死刑惩罚。



    几天时间里超过二十名鸦片贩子被宁立言带队逮捕,随后投入监狱。英租界的几家华文报纸上,开始连篇累牍地介绍警界新锐宁立言,还刊登了他和一帮英国高级警务人员的合影。



    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今英租界必是天下大乱,租界已经无力维持秩序,只能把一个人捧起来,制造一个英雄稳定人心。顺带也把责任推到这人身上,若是治安还不行,就是这个人的责任,与伟大的大不列颠无关。



    不考虑英国人的那点心思,于宁立言本人来说,这次得宣传确实是帮他很出了一回风头。在英租界,一个中国人要想成名露脸绝非易事。这次因为情况特殊,加上几方面出力,才有了这番际遇。



    英租界的人大多离不开报纸。以往不知道宁三少何许人的,看了报纸也对他产生关注。又这番舆论上的帮衬,加上宁立言自身手腕厉害,在巡捕房乃至特务处,算是站住了脚。



    可惜,这种名声在史密斯医院并没什么效果。那份刊登着他照片的报纸就扔在一边,接待他的医生却似根本认不出来眼前的男子和报纸上的英雄是一个人。只冷声道:“现在可以签字办出院了。我们的床位很宝贵,请你抓紧时间。”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衣戴着口罩的年轻女人。



    虽然口罩遮挡了大半张脸,但是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和洁白如瓷的额头,还是证明着这女医生是个年纪不大且模样出众的美人。只不过宁立言却没心思看她,就像没心思顾及她的态度一样。



    他的视线完全落在病床上,武云珠躺在那,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如同陷入沉睡。可是任怎么呼唤拉扯,人都没有反应,也睁不开眼睛。



    武云珠的手被宁立言抓在手里,暖暖的,与之前冰凉的触觉完全不同。而从她的脉搏看,也完全正常。可是人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怎么也叫不醒。



    宁立言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女人,“唐医生,云珠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可以出院,可是现在她这个样子,这也能叫治好了?”



    “病人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当然就是治好了。至于她苏醒与否,与我们医院无关。”女子的态度很不好,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医学的发展还没到包治百病的地步,很多病症不但无法治疗,甚至无法找出病因。你的焦虑和疑问我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我们已经尽力而为。还是抓紧把出院手续办了,这的病床费不便宜,人留下来除了空耗钱财并没有其他意义。”



    “我不在乎医药费,但是人必须治好!”宁立言低声咆哮着,他知道这女人为什么生气。



    自己在昨天安排华子杰和乔雪见了一面。本想是成全他的心思,没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居然格外认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又预备了一束鲜花,看着就像是第一次赴女生约会的菜鸟。



    这次见面的结局,自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从头到尾他只和乔雪聊了十分钟,还都是在乔家院门**谈,没能进屋。



    乔雪问了他对案情的理解,随后从专业角度提了几个疑问和漏洞,把华子杰训得面红耳赤,便送客赶人,花也不曾收。



    就是这么一场糟糕透顶的见面,就成了今天这番冷遇的原因。华子杰根本不懂得为人处事,居然把整个会面过程都讲给了自己法律意义上的未婚妻,也就是宁立言眼前这位唐医生唐珞伊。



    或许这个混账小子还曾向唐珞伊问计,询问该如何和女孩子搭讪,才能不被拒绝。他倒是痛快,却让自己抗雷。



    吃醋的女人没有道理可讲,唐珞伊把这笔债记在宁立言头上。从电话通知他来接病人就是冷言冷语,见面依旧是这个态度。



    “你花了钱便能治好病?若是这个道理成立,那天下便没有病死的富翁。人送进来的时候,也就比死人多口气。现在各项指标正常,自然就是治疗成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是医院,不能事事按你的想法来,你说没治好就是没治好?你是总统还是教皇?”



    宁立言心里起急,又不好大声喧哗,“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这我们也无能为力。她的情况应该是某种疑难杂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一辈子就是这样。不知道几时会醒,也许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你和她非亲非故的,肯承担这笔医疗费已经不错了,没必要再背这么个包袱。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如果不想一直负担这个累赘,我倒是可以帮你处理,但是你必须签署几份法律文件证明我的无辜。。”



    “如果唐医生给我的建议就是这个,那就当我没问过。史密斯医生在哪,我要跟他谈谈。”



    “武小姐的主治医生是我,即使你问了史密斯医生也没用。”唐珞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口气。“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你找谁都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办出院手续,要么把人交给我处理。”



    “那就麻烦唐医生把出院手续拿过来,我来签字。”宁立言的语气依旧温和,脸上却已经罩了一层寒霜。



    唐珞伊对于宁立言的态度似乎没察觉,冷冰冰地问道:“然后呢?你把人接出去怎么安排?放到你的别墅里等死?你现在是警务处的神探,每天要处理大批案件,又有多少时间可以陪她?即使你有时间,又是否会真的用来照顾她?大明星陈梦寒是你的红颜知己,还有一位美女侦探是你的邻居,你会记得这么一个一直沉睡的女孩么?她现在的状态,时刻离不开人看护,还要有人专门陪她说话,不停地叫她。这些事你怕是做不到吧?”



    “我会用我所有的空闲时间照顾她,也会雇佣工人,确保她得到很好的看护。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和你没什么关系!请你马上准备好出院手续,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宁立言目光如刀,但是这唐珞伊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居然丝毫不畏惧,反倒是以冷漠蔑视的眼神回敬。



    是华子杰自己要去见乔雪的,与我何干!宁立言心里暗自咆哮。怪不得会看上华子杰那个二愣子,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不懂人情世故!



    他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更不会真的迁怒于一个不讲道理的普通女子。即使这个女人让他动气,也不至于真的翻脸。



    只是武云珠现在的样子,让他既内疚又焦急,情绪变得有些暴躁。固然努力维持着自己绅士风度,气度上终究不如平常。



    明知道武云珠的病情不能责怪医生,可是一想到这个如今在天津城内已经举目无亲的女子,因为自己而身受重伤,心中便难以释怀。那些无辜人士的血肉性命,行凶者的猖狂以及自己面临的压力,这些因素混合一处,让宁立言的情绪如同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人在愤怒之下,下意识想要迁怒于人。而挑起他怒火的唐珞伊,显然是个很理想的迁怒目标。



    宁立言想要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句道歉或是自责,让自己舒一口气,可是这女人在固执方面丝毫不输于华子杰。加上嫉妒的怒火,让她的勇气倍增,目光冰冷如刀,半点不肯退让。



    显然她也在等宁立言退让,来出自己的气。



    针尖对麦芒。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里碰撞,铿锵有声。



    与一个女子如此斤斤计较不是绅士的行为,宁立言在内心里如是提醒着自己,强压着怒火准备暂时撤退。



    “三哥!”



    一个女子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持。宁立言只觉得手腕一紧,回头看去,却见武云珠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笑容。



    见宁立言看过来,武云珠另一只手在床上一撑,人就坐起来,身上盖的白被单落到了地上。



    “云珠?你刚才?”



    “我逗你玩呢!”武云珠扑哧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贝齿。她的性格本就是开朗活泼,许是在病床上闷得久了,这时就越发的活跃。一手抓着宁立言的手不放,另一手尽情地舒展,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半圆,随后对唐珞伊道:



    “唐大夫你看我说啥了?三哥指定不能不管我,也指定不能跟女人发脾气。都让我说着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宁立言莫名其妙。



    武云珠则既是自豪,又有些炫耀地说道:“我和唐医生打了个赌。唐医生说三哥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我要是好不了,就一准要把我扔下。我说不能够,三哥不是那样人。果不其然,还是我赢了。”



    “你们很熟?”



    “那是。我这条命就是人家唐医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要没有她,我不死也是个残废,至少不能和人打仗了。现在我身体好着呢,唐医生还教我说外国话,对我可好呢。对了,唐医生还帮我读外国报纸,我才知道三哥现在跟大烟贩子开打,我正好能给你帮忙。那帮烟贩子都是亡命徒,警察不是他们对手,要对付他们,就得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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