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



    武云珠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白被单盖到了下巴,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她身上被刺了三刀,刀刀直奔要害,如果不是她从小练武,关键时刻避过致命位置,此时已然死于非命。



    即使如此,眼下她的生死尚无定论,白衣天使与黑翼死神的战争,目前还是个平手。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一路挣扎着跑到河边,一头跳进了水里。如果不是有那条河救命,当场便要被乱刀杀死。如果不是恰巧遇到水上巡逻队,又听到她轻声念叨着宁立言的名字,也照样逃不过一死。



    天津的水上巡逻队也是警察局下属机构,专门负责查禁走私,其成员九成以上都是青帮弟子,昨天晚上当值的队官也不例外。



    队官站在宁立言身边,既是安慰更是讨好:



    “三爷别担心,虽然这姑娘眼下还没脱离危险,可是大夫说了,人送来得还算及时。眼下已经把一条大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剩下的那多半拉身子慢慢来,肯定也能救得回来。这姑娘身子骨壮实,换别人又是刀砍又是水泡的,早就完了。既然这么壮,就肯定治得好。这大夫医术不错,跟外国人还有交情,能弄来洋药,只要认可花钱,一准能把人救回来。”



    宁立言从随身的公事包里拿出支票簿,飞速地写了数字盖上名章,又交给这名队长。等看到支票上的数字,那名队长连忙摇头道:



    “三爷……这绝对不行。多大点事就两千大洋,这要是说出去,人家该说我财迷转向,连本家师爷的钱都敢黑,我没法出去见人了。都是家里的人,办这点事不应该的么?您赶紧收起来,小的绝对不能拿。”



    “给你就接着。”宁立言的声音冷得像冰,把队长剩下的话,都冻了回去。



    吃这碗饭的,平素也少不了与人争斗拼杀,手上很是见过些血。可是被宁立言的眼睛一瞪,这队官就感觉周身起鸡皮疙瘩,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倒是宁立言开口道:



    “她身上有枪?”



    “是,小的带着呢。”



    “给我。你想要,我回头送你把新的。”



    队官连忙从腰上把那把“马牌撸子”抽出来,双手递到宁立言手里,嘴里说道:“不……小的要这个干嘛,就是怕给三爷惹祸……”。



    手枪再好,也得有命才行,看宁立言的眼神,这名队官就感觉这两天怕是要出几条人命了。



    轻轻拉动套筒,检查枪上的各处零件。还好,并没有因为跳河,就让枪受到损害,绝对能用。



    之前两人闹翻,武云珠退枪。可是陈梦寒提了建议,宁立言也就听从,安排人把枪借着送牛奶的名义,送到了武家。后来两下没了消息,枪也没有下落。现在看来正如陈梦寒分析的一样,武云珠当时在气头上退枪,气消了便舍不得。



    看着床上的武云珠,宁立言忍不住想起前世她那行尸走肉的样子。自己本以为救了她,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不成想,却又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陷入如此险地,是否保得住性命还在两可。



    昨晚上报火警的必然是她。这姑娘性格活泼但是也好面子,那天跟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再想找自己缓和关系也拉不下脸。



    她一准是想给自己帮个忙,然后借这个机会解释清误会。可她只是个大小姐,纵然有满身枪马武艺,依旧只是个千金小姐,不是个跑江湖的女人。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受辱于袁彰武那种混混头目。



    离开护兵,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人作战。多半是中了埋伏,以至于有枪没战胜持刀的,反倒吃了亏。她的那些护兵想必随着武汉卿一起,去做了某件大事。她表面上不在家住,暗中却在自己家附近转悠,自然是为了自己。



    该死!



    本只想着不让她如前世一般再落魔掌,却不料不经意间惹出这等情债。自己对她担心她的性子没说实话,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不管自己这个行为有多少正当理由,总归是有负于佳人。



    枪没上膛。



    怪不得她被人用刀伤了,原来手枪根本不曾发射。



    自己嘱咐过她,在天津,枪是拿来吓唬人的镇物,不是真让你拿来打人的兵器。平时枪不要上膛,记得关闭保险,免得走了火伤人伤己。



    这些话她都记着,即便是和自己大吵一架之后,表面上一刀两断,心里却依旧拿自己的话当圣旨一样服从。



    这个可怜的姑娘,不消说,她必然是时时徘徊在自家附近,观察着自己到底是真的唯利是图,跟日本人走在一起,还是另有苦衷。如果她不是那么在意自己,也不会受这番磨难。



    若是她不记着自己的话,提着枪取追歹徒,见人就是一枪打过去,或许便不会伤成这样。她的血是因自己而流,自己必要报答。



    宁立言心中想着,手上拨弄着弹夹,将里面的弹药退出,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又一枚一枚,将黄澄澄的子弹填了回去。



    拉车的张大个没找到,登瀛楼的三猴子和庆和春打扫后台的哑巴,都被带到了审讯室。



    几个特三区的警察准备着烙铁、皮鞭之类的刑具。两个人面色都十分紧张,哑巴那单薄干瘦的躯壳,就像是秋风里的叶子,在剧烈地颤抖。而一旁的三猴子则不住地喊冤。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凭什么给我用刑?你们欺负我们外地人,我得找地方说理去!”



    乔雪被批准进入审讯室,看着这些刑具,她两道秀眉微蹙,摊开拍纸簿,又对那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察道:“我先问他几句话,不必急着上刑。”



    “没必要了!”



    宁立言不知几时已经走进来,快步来到乔雪面前道:“乔侦探,请你先离开一会。还有你们几个,都出去!”



    他用手指点着,几个擦拳磨掌准备动手的警察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宁立言的眼神,几个人都只张了张嘴,却没人敢出声,乖乖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乔雪站起身,却没动地方,而是盯着宁立言看,宁立言也看着她,气氛于宁静中,又带着几分无言的诡异。乔雪问道:“那个受伤的女孩,对三少很重要?”



    房间里依旧寂静。



    乔雪点点头:“我知道了。英租界的史密斯医生,是一位出色的外科专家,他欠我人情。等那位小姐脱离了风险,就把人送去史密斯一声那,其他的事我会安排,保证会让那位小姐尽快康复。”



    “有劳了。”



    宁立言只说了这三个字,又不再言语。乔雪并没有动弹,过了片刻道:“宁三少,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身为一个侦探,不管在何等情况下,都不能失去理智。一个善于用刑的酷吏,永远成为不了侦探。再者,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冷静,便是报仇也办不到,我相信三少是个明理的人,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这里边的利害。你……好自为之。”



    她朝宁立言点点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哑巴“阿巴、阿巴”的叫着,三猴子也大喊道:“你们都出去干什么?问案也得留人啊!”



    乔雪走出审讯室,随手关上房门,把惊叫声隔绝在内。从身上取出一块赤金怀表观察时间,分针轻轻转动,六分钟后,一声穿云裂帛的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就连厚重的铁门都没能封锁住声音。又过了两分钟,门开了。



    宁立言边拿着一块手帕擦手边向外走,几个警察连忙迎上来,宁立言吩咐道:“通知集合,带家伙!”



    平日巡捕都不发给武器,但是这次既是面对悍匪,又关系到日本军官,黑红两色的警棍显然解决不了问题。脚步纷乱,子弹上膛声不绝于耳,特三分局三十二名身背步枪的巡警在正副队长的带领下排成四行队伍。



    本来宁立言的职务不高,指挥官轮不到他。但是和日本人打赌的是他,这口锅别人不会帮着背,是以指挥权便也落在他身上。以他未来大亨的身份,倒也不是不能指挥这些人。



    朝这帮人看了看,宁立言随后吩咐道:“郝守信!你带二十人奔马家胡同的青松旅社,从掌柜带伙计见人就抓一个也别放走。朱大庆,你带剩下的人奔任记车行,抓一个叫张宝的申县人,外号张大个子,谁给他打掩护,就一块抓来!”



    正副队长各自立正答应,带了人向外就走。宁立言回头看看乔雪,“乔小姐一晚未眠,回去补觉吧。案子在身,我就不留你了,等抓了贼人再聊。”



    乔雪道:“他们只是去抓人,但是却没让他们找人。真正的罪魁祸首,宁三少是想留给自己吧?”



    “乔小姐聪明,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希望乔小姐不要阻止我。”



    “三少想错了。男人之间骑士般的决斗,我是不会阻止的。再说,你这么安排,也能让在日本人那虚晃一枪,避免他们破坏,我不会反对。不过……你不能自己去,我必须得在场。复仇这么刺激的事可是不容易碰上,这种热闹不看,我可睡不着觉。你指路我开车,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不适合摸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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