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国民饭店门外。



    汤巧珍从崭新的黑色别克轿车里钻出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在当下坐汽车算是时髦的享受,可是对她而言,汽车早就坐腻了,便是坐飞机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之所以如此欢喜,与乘坐什么载具无关,只与人有关。



    杨敏在她之后走出,看着汽车点头道:“三千四百块钱没白花,这车确实不错。”



    一语之褒胜于华衮,得了杨敏这么一句话,宁立言脸上也满是自得的笑容。如今终于能在杨敏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个败家子,也能赚到钱。



    就在和王仁铿完成交易的当天晚上,杨敏就打了电话过来,询问事情的进度。得知一切之后,隔着话机就把宁立言骂了个狗血淋头,如果不是天色太晚,她就要直接杀上门来。等到次日天刚一亮,她就直接冲到国民饭店,把宁立言堵在屋里便是一通训。



    杨敏最早让汤巧珍向宁立言求助,既是好心,也有私心。这份私心宁立言猜得到,敏姐是想把汤巧珍介绍给自己做女朋友。



    虽然汤巧珍有了未婚夫,但是杨敏知道,汤巧珍对于曲振邦并不满意,也不想接受这门包办婚姻。同样身受父母之命苦害的杨敏,不希望汤巧珍走上自己的老路,就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好弟弟宁立言。



    到这一步为止,杨敏的动机和心思都是好的,也希望宁立言帮助汤家解了这场危机。可是如果她知道事情关系到力行社特务处,打死都不会再让宁立言参与。毕竟对她而言,汤巧珍只是个好朋友,宁立言则是她的命。



    固然事情已经过去,眼下看宁立言没有什么危险,可不代表杨敏就能消气。尤其是宁立言居然瞒着自己去和力行社的特务谈判,这简直就是作死。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他还敢往人家嘴里送!归根到底,就只为了几万块钱。



    得知一切的杨敏,既生气又有些心疼,先是打了宁立言两下,自己反倒先哭起来。堂堂宁家三少爷,为了几万块大洋就去玩命,这不公平啊。宁家那么大的一份家业,怎么就在老三的身上省钱。



    今天宁立言带着两个女人一起兜风,固然是讨好,也是为了向杨敏证实一下,自己如今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不需要靠宁家的关照过活。没有他们,自己也能活得像个人样子。



    一身崭新礼服,头上戴着白色宽檐帽的老谢走下车来,洋洋自得地说道:“太太,这话看您怎么说了!买汽车跟买古玩一样,都得有行家跟着,要不然就得打眼上当,花钱不少买不着东西。也不看看,是谁跟老板去挑的车。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那道不是我过手?那边开始还想玩花活,拿个意大利跑车糊弄老板,不就为了多挣钱么。我一看别来那套,那车是快,可是有用么?咱这是嘛道?外国是嘛道?就这破马路,那个车跑得起来么?不信拉出来跑我这四个汽缸的别克,跟他那跑车赛赛,他绝对赢不了我。”



    对于谢广达的说话行事风格,方才两个女人都领教了,早就见怪不怪,杨敏道:“好好干,给立言当好参谋,不会让你吃亏的。”



    “看您说的,老板对我天高地厚,我哪能不报答?您里面请吧,应该是开席了,这边交给我,齐活了。”



    中午这顿依旧是法式大餐,只不过是宁立言做东。菜品都是精心挑选的,加上两瓶潘子鑫托朋友搞来的红酒,也要几百大洋才下得来。杨敏皱眉道:“老三,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姐不缺这口吃喝,就是希望你把生活过好,不要大手大脚,把自己拿命换来的钱,胡乱挥霍掉。”



    “敏姐放心,我有分寸的。”宁立言一笑,看看四周,随后压低声音道:“车子加上酒席,都是力行的朋友请客。郑士松把两万大洋交给我,算是他跟我合作的投资。有这笔钱在手,我们为什么不花?反正也是他绑票得来的赃款,不义之财就该如此花用。”



    说话间宁立言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汤巧珍面前:“来,给我们未来的大主笔。大洋一万五千块,一万块是让你当主笔的,另外五千是让你做预备款的。办报纸不会一帆风顺,万一哪里需要急用钱,你这个大主笔一分钱拿不出来,就让人笑话了。”



    “谢谢三哥!”汤巧珍接过支票,脸上微微泛红,只觉得支票热得像是木炭,从手指尖,一路烫到心里。杨敏却想着这是宁立言卖命换来的钱,居然是给她当主笔办报纸,心里莫名就升起一股子怨气。



    明明想给两人栓红线的月老是她,可是如今却觉得汤巧珍异常不顺眼。皱眉道:“郑士松不是说要复兴社和你合作么?怎么又变成自己投资?你把他的投资随便乱用,又该怎么交代?”



    “复兴跟我合作,还有他什么事?我们的合作注定不会上报到南京,就是他的个人行为。赚了钱入他的腰包,如果立了什么功劳,自然也是他立功受奖。当然,要是出事就是我的事,别指望他能帮忙。他这么对待我,我自然也得这么对待他,这两万块到我的手里,就是我的钱,随便我怎么支配都行。”



    汤巧珍恨恨道:“这些人打着国家民族的名义,全是为了自己中饱私囊,国家的名誉,就是败坏在这些人手里!”



    “说这个没用。跟他们不能动硬的,就得用心眼。”宁立言摇头道:“还好,他肯拿两万块出来,算是给我师父一点面子,没有完全搞好汉股。这就是意外之喜,不花白不花。”



    杨敏道:“这人既然这么霸道,他的钱怕不是好拿的。你赶紧给人家把亏空补上,要是钱不够,我这里有。胡乱用他的钱,早晚是个麻烦。”



    “这两万的本钱就是笔糊涂账,将来要是纠缠起来,花没花都说不清楚。他不往我这里派人,固然是因为无人可用,也是因为派了人有了账,反倒是不好发难。所以我就算真的分文不动,将来他也会找我麻烦。左右都是这么回事,不必跟他客气。我托了人帮我找房子,原来那间房子太破旧了,不方便住下去,看看找个好点的房子,将来也方便会客做生意。”



    汤巧珍道:“三哥,你真的要做生意,不当警察了?”



    “警察是要当的,不过生意也得做。郑士松有句话说得没错,码头在刘光海手里和在袁彰武手里没有什么区别。我得把它们夺过来,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意义。”



    “夺?你们不是盟友?”杨敏听出宁立言话里的骨头,开口问道。



    “我们两个是盟友不假,不过是孙刘联合破曹兵的盟友。如今曹操都打完了,大家怕是不可能长期结盟。他又没有个妹妹嫁给我,大家早晚还是得把事情掰扯清楚。交情是交情,账目要分明。大家合伙对付袁彰武,他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想把这些码头都吃下去可不行。只要我手里有码头,就有了和郑士松合作的本钱,其实也不光是他,就是宁家也一样。他们做航运生意,照样离不开码头。固然码头要等着他们开工,他们也得需要码头运货。到那个时候,我和他们就是平起平坐,谁也别看不起谁。”



    “那是你的家,也是咱家!”杨敏再次板着脸纠正,“你今后就认准吃码头这碗饭了?”



    汤巧珍笑道:“三哥这么聪明,我看吃哪碗饭都行。”



    杨敏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过去在男人面前像个锯嘴葫芦,根本就不爱理人,怎么现在像变了个人,又这么会说话了?这么乖巧可人的女孩,怕不是哪个男人都愿意为他玩命。心里开始感觉,国民饭店得椅子太硬,让自己周身不自在。



    “老三,你可想好了,袁彰武管那些码头,是因为他是门槛里的人,自己能压得住场子。你的岁数和资历都不能和他比,同样的码头,袁彰武掌管没人说话,你掌管怕是就有人出来闹事。你到时候难道也像他们那样,脱了光膀子去滚钉板,跳油锅?”



    她犯不上像个小女人那样顺着宁立言说好话,不管老三到了何等地步,在自己面前都是那个小兄弟。自己得替他想到那些他想不到的事,该训就得训他。



    “这事我想到了,所以我会找人合作。总归袁彰武都倒了,其他人都好对付。敏姐放心,我有分寸。”



    “光有分寸也不成,还是得有人帮忙。这样吧,我让爸爸晚上邀你们特三分局的彭局长到家里,你也过来。这次破了汤家的绑架案,怎么不得把你提拔一下?只要你有了官面的身份,那帮人就不敢在你面前炸刺。上海的黄麻皮,就是靠着他那总探长的身份吃江湖饭,你也能学他。”



    “今晚上怕是不行,约了人。”



    看宁立言的眼神,杨敏就感觉到他约的怕不是刘光海那帮混混,可是作为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就只嗯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是那道勃艮第风味红酒炖牛肉,吃在嘴里就觉得怎么都不是滋味,老三长大了,这饭店的厨子手艺也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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