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荆轲来至燕国已经三年有余,不过要説到对于燕国的见闻,他却依然知之甚少。不过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三厓居”三个字的时候,心中却突然有种説不出的熟悉,只是一时之间却也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高渐离所説一diǎn不错,此地不愧为饮酒的绝佳之所,荆轲只一脚步入居舍之内,便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来,那股酒香浓郁香醇,竟有些勾起荆轲的似曾相识之意来。

    “远客自远方而来,得以临驾敝舍,实令三厓居蓬荜生辉矣。”忽然店内一xiǎo二装扮之人,见有人步入本居舍,便起声而道。

    荆轲一听此言,便循声望去,但见那店xiǎo二虽着装简陋,然则却透着一股子高雅,不禁暗自惊叹,难为此处的一名xiǎo二竟然有如此不俗之处。于是便冲那店xiǎo二好生道:“听闻主家有美酒佳酿,特来一证虚实,若有上等佳品,但请一并呈上,好与我高兄弟二人促膝共饮。”

    那店xiǎo二上下打量了一下荆轲,又转首看了看高渐离,随即便微笑而道:“原来是高居士带来的朋友,失敬失敬,不过本店规矩,想必二位必然清楚,美酒自然有,还需客自斟。”

    “主家规矩,我二人自然知晓,只是我这位荆兄弟执意要来一试,我高某人便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高渐离见那店xiǎo二毫不领他熟客之情,便也只好连连解释道。

    “贵店规矩在下已于高兄处有耳闻,但请主家只管出题便是。”荆轲见那店xiǎo二果然行事规矩,便也只能客随主便。

    “如此那就休怪贱下失礼了,”那店xiǎo二便也不谦逊,只随口就道,“当今之世,各国纷争,以致百家尽出,互相争鸣,那么请问荆侠士,这百家之中何家可出类拔萃,独占鳌头?”

    荆轲原本打好了心理准备,看这xiǎo二哥如何为难自己,如今那xiǎo二的问题竟然有如此见识,更是令他吃惊不已,顿时竟半晌语塞。

    那店xiǎo二见荆轲无言以对,便不禁得意道:“江湖多有狂妄之人,多数则是名不副实,如今高侠士怕是看走眼了,依贱下看,这位荆兄台不过也是个绣花枕头罢了,怕是打着豪爽的幌子,是想要结交些江湖名士罢了。”

    高渐离本以为这荆轲气度不凡,胸中定然有些墨水,哪里知道到了这三厓居一试,便如此不堪一击,顿时也是羞得面红耳赤。

    “哈哈哈,xiǎo二哥出言如此不拘xiǎo节,实令在下不甚佩服,”荆轲忽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又缓缓下座,随即坦然微笑道,“当今之世,虽有百家争鸣,然则得为世人所知晓的不过儒家孔丘、道家庄周、墨家墨翟、兵家孙武、法家荀况、名家邓析、阴阳家邹衍、纵横家苏秦张仪、杂家吕不韦之先辈,所谓九流十家,至于医家、农家之流,不入纷争,所以便可不予评説,而儒家孔丘虽有礼,然则过于迂,道家重无为,却少了法理约束,法家重法制,却一盖而论,分不清轻重,至于兵家、名家、纵横家、阴阳家则是各为其主,所以不得世人所折服,而唯有墨家,以兼爱非攻为本,以倡导众生平等,可为百家楷模。”

    那店xiǎo二方才还得意洋洋,此刻瞬间被荆轲的这番话语给石化了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禁又断断续续地问道:“那…请问荆侠士既然墨家可为楷模,当为百家所垂范,那为何墨家不得扬名天下,如今反倒已销声匿迹?”

    “谁説墨家已销声匿迹?!纯属无稽之词!正是由于墨家大义为先,敢为弱者鸣冤叫屈,才惹得虎狼之徒群起而攻之,更有那些贪慕名利之辈,趁此机会助纣为虐,也敢号称自己是百家之首,真是恬不知耻,其无耻恶性,更是不足以为江湖人所道!”荆轲被那店xiǎo二的话语所激,猛然间想起师父师兄等人遭受的不白之屈,顿时火冒三丈,不由得拍案而起。

    身旁的地坤见荆轲情绪有所激动,生怕他无意之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急忙上前拉住荆轲道:“师弟切莫生怒,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人纷説,我等只不过是路过此地的匆匆过客罢了。”

    荆轲本想与地坤解释一番,可却听那一旁的xiǎo二突然説道:“二位公子业已通过初试,若要想品得美酒佳酿且随我来便是。”那xiǎo二説罢,便随手一扬,意思便是想领着荆轲和地坤直往内堂走去。

    荆轲却不知自己这么容易便通过了那店xiǎo二的刁难,心中正有些疑惑之时,那店xiǎo二便已自下步入了内堂之内,荆轲来不及多加思索,便也跟着走了进去,而那地坤自然不能丢下钜子不管,于是便也一起跟着走了进去。

    待他二人步入这内堂之内,只听那店xiǎo二只轻声説了一句:“二位请稍候,我去通禀我家主人。”随后,他便消失在了幕帘之内。

    “钜子师弟,你这贸贸然便随那xiǎo二进了这陌生之地,是不是显得过于草率了?万一此处乃歹人所设的陷阱,你我岂不是无路可逃?”此时地坤轻轻掩着话语,很是担心地朝荆轲耳边道。

    哪知荆轲顿时脸色一顿,突然便从脸上显露出一股正襟之色来,与方才与高渐离喝酒时的大大咧咧、以及与那店xiǎo二对话时的冲动冒失完全截然相反,只听他轻声正言道:“地坤师兄,我方才并非贸然行事,此处乃燕薊最为神秘的客舍,其主人家表面施酒好客,实则却是借机刺探消息,想必此处已掌握了天下众多机密要闻,所以若要想了解此次弈剑大会的内幕,此处我想便是绝佳之所。而且方才我故意把墨家説漏嘴,便是要看看这店xiǎo二的反应,方才我见他目光之中突然显出一番诧异之色,想必他所想要掌握的消息便与我们墨家有关,所以我便将计就计,随他来看个究竟。”

    地坤听了荆轲这番言语,突然之间觉得眼前的这位钜子师弟已不再是当年喜欢放荡不羁、行事吊儿郎当的荆轲了,反而觉得他眉宇之间透射出一股师父钜子腹才有的睿智和果敢来,不由得安然地diǎn了diǎn头。

    而荆轲却丝毫没有在意地坤的折服与安然,而是继续轻声而道:“况且大师兄天乾现在下落不明,如果能够借此机会能打探到天乾师兄的下落,倒也能了了我得一桩夙愿了。”

    地坤知道荆轲口中所説的夙愿是什么,当年荆轲不愿违背师父钜子腹的心愿,答应接任墨家钜子的衣钵,同时也立下约定,一旦他日找到天乾师兄,便要将这钜子之位还于天乾,此事虽然已时隔三年,然则他却时刻没有忘记当年许下的诺言,这着实让地坤心中生出些敬佩之情来。

    正当他二人喃喃低语之时,忽然从那幕帘之后传来一珠玑豪迈之声:“不知墨家哪方豪杰到会三厓居,却容我这妇家接待不周了!”

    那来者的声音虽然豪迈,然则言语之音中明明却显露了她女中豪杰的身份,而她的几个字刚刚出口,却让那荆轲心中一震,顿时一股惊喜之情油然而生,但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微微一笑,抱拳朝那幕帘施礼道:“墨家后生荆无名得闻三厓居居士杜女侠不仅音容倾国倾城,而且侠义豪迈之气更是名动四方,故揣怀钦佩之情不惜越过迢迢千里,特来此地拜访。”

    荆轲的这一番话,让地坤一下子淋了一头雾水,这燕薊明明却是他二人第一次踏访,可钜子师弟他不但自报姓氏,而且并未见得那主人家真容便口中直称对方为“杜女侠”,仿佛与那主人很是熟悉一般,实在是不得其解,心中却像打翻了一团浆糊一般,全然一片浑沌。

    而那店主人听了荆轲的这番奉承话,却是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久没有人如此奉承过老娘了,xiǎo兄弟你如此甜言蜜语,难不成是要占老娘便宜……”那店主人一边説着,一边掀开了那幕帘,而当她掀起幕帘见到荆轲的一刹那,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顿时被惊得生生地断截了,只见她瞪大了惊讶的双眼,对着荆轲仔细上下打量了几番,才本能地从嘴角边断断续续挤出了几个字:“荆…荆兄弟?”

    面对那主人家如此惊奇的神情,荆轲反倒是一脸镇定,只是脸上泛着一脸的微笑,仿佛他早已料定那从那幕帘背后露脸之人必定是他熟悉之人。只待他见到那主人家之时,他才缓缓抱拳施礼道:“杜掌柜,久违了。”

    荆轲的这番反应却让原本就已经在一旁惊的目瞪口呆的地坤更是显得有diǎn摸不着头脑,因为那幕帘之后走出的那位正是当年营救李牧一家后定居墨客山庄的故人——杜三娘。能在燕薊这种地方遇到杜三娘,确实让他吃惊不xiǎo,不过更让他不能理解的却是那荆轲脸上却毫无意外之情,而且从他方才的种种反应看来,仿佛早已料到那店家的主人是自己的故人了。

    而此时的杜三娘,虽然与荆轲等人失散后三年未得谋面,然则她的豪爽泼辣的性格却一diǎn没变,此刻见到荆轲却是如此的从容,不禁又惊又喜道:“哈哈哈,久违了,荆兄弟,想不到今日却能在此处与你相逢啊,不过荆兄弟面容如此不惊,莫非早已料到这三厓居的主人便是我杜三娘?”

    杜三娘此话一出,身旁的地坤也随声附疑道:“正是正是,钜子师弟执意要来会一会这家主人,莫非早已料到这深藏不露之人便是杜掌柜?”

    荆轲只微微一笑,而后环视了一下这四周,缓缓而道:“我之前并非料到三娘您会是这居舍的主人,只是进门之时,高兄弟口中所述的‘九重酿’引起了我得些许记忆。当年在三娘的杏花客栈之内,这杏花酒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的酒香就一直让我垂涎不已,如今再次闻得此酒香味,自然有所联想。不过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杏花酒便是这‘九重酿’的根源,只是此刻这九重酿比起杏花酒,少了几分烈性,而多了几分优雅而已。”

    “哈哈哈,荆兄弟果然是品酒的高手,不错,这九重酿的前世就是我杜三娘所酿的杏花酒,想不到如今却被荆兄弟凭此细微之处一语道破我这容身之处,实在是让三娘我不得不佩服啊。”

    “三娘您过誉了,其实识破三娘的这家居舍却也并非仅凭着酒香味而已,其原因还有三。其一,当我进门之前看得这‘三厓居’三个字,我便早已有所怀疑,这三厓居的三厓二字合起来,明明就是我荆无涯的‘涯’字,这会是这主人家故意所为,还是意外巧合,这个谜团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其二,当这店xiǎo二问起诸子百家之时,我故意将墨家的事迹夸夸而谈,却见那店xiǎo二脸色突变,而且要引我见见主人,这一举动使我料定此处的主人家必定是与墨家有关。其三,当我看到这内室的陈列摆设,虽然看似简单,然则却与当年杏花客栈的陈设有异曲同工之处,而当三娘您姗姗来迟的第一豪迈之言从那幕帘之后传来之时,我便足以断定三娘您便是这三厓居的主人。”

    杜三娘和地坤听完荆轲的叙述,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即互相diǎn头微笑,自然是一番心悦诚服之意。杜三娘于是便拍手而道:“想不到荆兄弟如此观察入微,分析问题却又是如此心思缜密,当年腹老前辈执意要荆兄弟你接任墨家钜子之位,看来亦是独具慧眼呐。”

    “诶,三娘你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荆轲哪有这般能耐,这钜子之位只不过是为了圆我师父遗愿,暂代我天乾师兄之职罢了,再説我之所以将您这位幕后之主猜的**不离十,还不是三娘您费劲心思处处给我留下了这玄机嘛。”荆轲连连摇头摆手,不停推让道。

    “哈哈哈,荆兄弟,这次你倒是真的猜错了,我杜三娘一个风尘江湖的俗女子,哪里会有这般心思,这布下此局的却是另有其人。”杜三娘一听荆轲之言,便知荆轲可能猜错了人,于是连忙大笑解释道。

    “哦?三娘的意思是这居舍的真正主人并非是您?难不成还另有高人在此?”荆轲这下倒显得有些糊涂了,因为按照三娘的解释,他也实在猜不透杜三娘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是当然,而且此人亦是你的老故人啦。”杜三娘一边肯定了荆轲的疑问,一边又给荆轲卖了关子。

    “老故人?那此人到底是谁?”荆轲依然一脸狐疑道,脑海中却不停地闪烁着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师父钜子腹、天乾师兄、火离师兄、李显将军……。

    “荆兄弟也别胡乱猜想了,你若要想见此人,可去三厓居后山的碧水涟波潭与之一会。”杜三娘边説着,边指了指三厓居的后面。

    荆轲听罢,便朝着地坤説了一句“地坤师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説罢未等那地坤反应过来,便头也不回地直朝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