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胡扬之死

    胡扬还没进学校门,接到邻居电话,説家中二老出车祸了……

    胡扬脑袋一懵,顿觉天旋地转。

    一时间,自责、愧疚、懊恼、悲伤还有恨意,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竟然是自己害死了从xiǎo像宝一样呵护自己的父母!既然生就绝命的是自己,老天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死?

    单手扶着墙呆呆站立了很久,勉强收拾心情、清醒过来。想起邻居后来説了些什么自己根本没听清,手机还掉在地上呢,捡起来一看已经开不了机了。急匆匆在路边拦了辆的士,价钱也不讲,直奔华阴家中而去。路上借司机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才知道是被一台大货车给撞的,父母当场就没救了……

    回家一看,舅舅、姨夫等家住距离比较近的亲戚都在,那货车司机站在一边唯唯诺诺、脸色苍白,二老已经放进了两副他们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棺材。邻居七嘴八舌之下,他这才搞清楚状况……

    早上在胡扬走后,在家中关了太久、闷得发慌的二老见天气不错,便想出来透透气。其实这种关禁闭般的生活大部分人都无法长期忍受,二老看胡扬孝心可嘉、能坚持大半年已是非常难得了。

    二老出得门来,风和日丽,又时值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的时节,不由得心情大好,便走出了家门前的那条xiǎo街,想去田间地头看看走走。

    只要不去车多的地方,能有什么事?谁知就在二老走出xiǎo街道、从大路边向左走了不到三十米、正准备拐向田间时,一辆装满煤炭的大货车为了躲避对面车辆、冲出路面,撞倒了三四根海碗粗细的杨树以后,迎面将二老撞飞出去。别説七十多岁的老人,就算是年轻人,也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得司机清醒过来、下车一看:二老已经死去了……

    听邻居把事故过程説了,看看傍边那面无人色的货车司机,并没有为难他,据司机説,当时是因为刹车失灵,对面又有车辆过来,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看人。

    司机已经主动把身上的现金、银行卡、合计一万多块钱交了出来,説等到二老后事办完以后再想办法赔偿。胡扬也没那心情跟他纠缠,将身上的银行卡外加密码给了舅舅,请舅舅主持操办二老丧事,只叮嘱説让人去请一班道士来给二老做场法事。

    外面自有舅舅、姨夫等亲戚按照农村传统习俗操办丧事,胡扬披麻戴孝,呆呆坐在二老灵前。虽説心里悲痛、且痛如刀绞,他却没流过一滴眼泪,心思恍恍惚惚,似乎什么也没想,又似乎将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放电影一样回忆了一遍。有长辈提醒他按照传统礼节做些什么比如跪拜、烧纸钱等动作的时候,他也能按照要求做好,丧事办了三天,他就这么恍惚、麻木的过了三天,中间只是勉强吃了些东西,也没睡过觉。

    三天后,请道士在附近一座xiǎo山上定了墓穴位置、朝向,又运来工匠赶制的墓碑,将二老合葬一处。

    丧事办完了,人群散了,几个亲近的亲戚怕他伤心过度、出现意外,特意留了一天,见他除了脸色不好、不怎么説话以外没啥大问题,也就回去了。

    已经四五天没睡觉的胡扬坐在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几天前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转眼便只剩下自己一人,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起伏翻涌、莫可言状,便拿起丧事上没用完的酒灌了一大口。心情悲痛,又四五天没睡,几大口酒下去后,就坐在院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五六个xiǎo时,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diǎn,发觉头很疼,全身冻得冰凉又好像有diǎn发烧,意识到着凉了,便走进卧室和衣躺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胡杨醒来后便发觉情况不好,似乎受了风寒,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一般,头痛欲裂,高烧烫手。摇摇晃晃去xiǎo了个便,却看到尿里面有血,什么情况?上火了?迷迷糊糊的也没在意,家里什么感冒药都有,就按照説明吃了些药,回到房间继续睡。

    谁知,这次的感冒不一般。身体好的没话説、运动能力超强的胡扬竟有些ding受不住的感觉。在家里躺了两天以后,胡扬终于受不了了,而且尿血越发严重,自己又不是女人、一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觉得情况不对,决定要去医院了。也没有大惊xiǎo怪给亲戚打电话,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城里的人民医院。

    来到医院,医生简单问了些情况、做了些检查、找了张病床让胡扬躺下来后,护士给他插了根针就没拔出来过,大大xiǎoxiǎo的瓶子换了若干、各种液输了三四个xiǎo时。后来医生过来説他情况比较严重,需要住院观察,胡扬办完了住院手续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病床上躺了两天,输了许多液以后,胡扬感觉情况好了不少。头不疼了、烧也退了、全身也有了diǎn力气,但还是尿血,隐约觉得xiǎo腹部有diǎn不适。把情况跟医生讲了,医生説需要进一步检查,于是便抽血、验尿、做扫描……

    第二天,一个被护士称做王主任的医生拿着个文件夹过来,询问完各种体征问题后,便含糊其辞的説需要家属过来了解情况。

    胡扬一听就发觉不对,一般在不需要手术、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医院是不会要求见家属的。而且一听人提到家属胡扬就心情不好:“医生你不用含糊其辞,是什么病你就直接説吧。”

    “説实话你的问题比较严重,按照规定必须有家属在场。”

    “我父母刚刚过世,家里就我一个人,亲戚也刚办完我父母的丧事回家,你就直接跟我説吧。”

    听完情况,医生面露不忍之色:“这样的话……那你要有心理准备。”

    説完不等胡扬再问:“你的病虽然听起来吓人,但还是有不少治愈案例的,这是你的检验结果,我们经过了各项数据比对,确诊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你自己看吧。”

    接过文件夹,胡扬在医生的指引下略过那些看不懂的数据、符号,直接看向诊断结果那一栏,结果很醒目——恶性膀胱肿瘤。

    换个通俗diǎn的説法——膀胱癌。

    这个结果并没有给胡扬带来晴天霹雳般的感受,也没有那种天塌下来的恐惧感。他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欲哭无泪,全身有心肝脾胃肾、有大脑、脊椎、肠子,你癌哪里不好,为什么一定癌到这里?为什么一定是……呃,膀胱?

    这特`娘`的是个蛋疼的病啊!蛋疼啊!

    医生在一番“要坚强”、“要有信心”、“积极面对”的安慰鼓励以后,见他没哭没闹、显得很淡定,就走了。

    躺在病床上,胡扬思绪万千,想起了那静一道士,他算得真准!老天确实厉害,父母在自己严防死守了大半年之后,最终还是没逃过厄难;父母刚刚过世,马上轮就到自己!

    老道説什么九死一生,这直接就是十死无生啊!

    也许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接受这种命运的准备,胡扬并没觉得有多伤心。老道説得对,事到临头,坦然面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当然心中还是有些恨意的,老天你既然无所不能、既然不想我活在这个世上,那就不要让我出生不就得了?偏要跟我开这么大个玩笑!很好玩咩?

    又想到了静一道士,他説过:心坦然之,死有何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身死不过碗大疤,呃,癌症死了好像没疤,有疤的是砍头死的。不过一想到那恐怖的治疗过程,就不寒而栗,化疗不説,説不定还得手术,弄不好整个膀胱都要割下来……

    静一道士算得那么准,那説明我胡扬真的是人杰!乃人雄是也!虽説生不逢时,那也是跟白起、韩信、刘关张一辈儿的、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岂能受这割膀胱的鸟腌囋气?

    话説回来,就算医生高明、万一治好了,但膀胱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一想到整日裤裆里吊个尿袋子晃荡,胡扬就不禁一阵恶寒。又所谓唇亡齿寒,膀胱没了,鸟肯定不好受,鸟不好受人能快活得了?那还搞个鸟!不如死球去他个鸟!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胡扬做出了让医生、护士们大吃一惊的决定——马上出院。

    面对医生、护士们的好心劝解,胡扬没心情纠缠,一句话解决了:“我没钱,你们治不治?”

    “呃……这个,没办法……”

    办完出院手续,出门扬长而去。

    回到家,心情肯定是好不起来的,胡扬谁也没告诉,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家里一个人坐着发发呆,又去父母坟前坐着发发呆,然后又回家发呆。一时间越来越觉得百般凄凉……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xiǎo腹部疼痛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每天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胡扬知道病已经发作了。用那静一老道的话来説,就是时日无多了,于是他突然想到应该给自己准备后事。

    自己该怎么个死法呢?等着病发然后被折磨而死?这个不好、太痛苦,胡扬用手机在网上看过一些类似病例,那些病人在后期所受的折磨让他想想都害怕。

    自杀?这个得研究研究,想我胡扬乃是人雄,虽然生不逢时,但怎么也要死得有diǎn动静,要死的轰轰烈烈才配得上这跟白起、韩信平起平坐的身份!

    想到这里,胡扬又想起了那静一道士,那老头是真心关心自己的。父母死了,就这老道让自己觉得有diǎn亲切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对了,反正一天两天还死不了,那老道三番两次的为自己操心,自己还没感谢他,何不去华山看看他?回来再研究怎么死也为时不晚。

    华山,莲花峰。

    天快黑了,而且今天是这春夏交替季节最大的一场雨、暴雨如注,山ding自然已经没有游客。

    却在此时,一把黑伞从那登山栈道上冒了出来,沿着石阶一路登上山ding,然后慢悠悠的来到绝壁千韧之上,在一块向前探出的大石头傍边停了下来,冒雨站立、兀自不动。

    打伞的这人年纪不大,穿着一套灰色休闲西服,身材高挑修长、面容英俊,看起来很是帅气。只是眼窝、双颊有diǎn下陷,面带病容、双眼带着疲惫,似有不xiǎo心事——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就是那得了膀胱癌的胡扬了!

    胡扬来华山已经三天了。

    本来是想见见那让他感到亲切的静一道士,临死前感谢感谢他,不想找遍了整个莲花峰也没见到那老道,与老道同一道观的道士説可能云游去了。本想今天回去,却下起雨来,就又留了一天,百无聊赖,胡扬就打着雨伞在山上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ding。

    站在这大石头旁边,听着风声雨声、感受着黑暗的慢慢降临,胡扬忽然觉得有diǎn像死亡的感觉,自己的生命终diǎn肯定马上也会像这黑暗一样慢慢到来,直到最后一丝光明逝去,就什么都没了……

    不由想起一个著名的哲学话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特`娘`的身体蛋疼想起的问题也蛋疼!

    站了许久,胡扬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莫名其妙的犹豫了一下。

    我犹豫什么?难道还想多站一会儿?对了,我要去哪里?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呀!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还要回去那个院子里一个人孤独等死?为什么还需要研究怎么死?还要等什么?

    这里是闻名中外的华山,算得上风水宝地;自己不是追求轰轰烈烈的死法吗?这电闪雷鸣的动静已经很大了!自己生于电闪雷鸣、死于电闪雷鸣,也算得圆满!

    xiǎo爷我就是个雷人的命!

    对,马上下去陪父母就很好!

    结束吧!

    胡扬把雨伞收起来、靠在石头上,爬上那个向前探出的大石头。慢慢走到下临深渊的石头边缘,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背向深渊,免得看了害怕。

    挺胸收腹、双腿挺直、脚跟并拢、双脚四十五度打开,双臂并拢、夹`紧、双手伸直、中指紧贴裤缝。

    抬头看天,本想大喊三声比如“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天不容我胡扬”、“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之类的豪言壮语,然后仰天打个响亮的哈哈、再跳下去,不过这周围也没人听,想想还是算了。

    突然迎面一股劲风吹来,那标枪般挺直的身体便落向了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这时,不远处一棵松树后面钻出一个又老又瘦的道士,看着那大石头摇头叹息、嘀嘀咕咕説了些什么,然后拿起胡杨的雨伞,颤巍巍的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