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头,吕瑞姜很快地甩开那个荒唐的念头:万一真要什么信物,那就麻烦了……话说他们凭什么认定晏非和晏慈是晏氏的后人呢?——他们不认识吧?

    吕邗姜奇怪地瞥了一眼吕瑞姜:瑞姬在想甚么呢?——为甚么一直摇头?

    “你在想甚么呢?”晏慈好奇地问。

    “啊?”吕瑞姜立即僵住,“没想什么。”——吕瑞姜可不敢把内心的疑问说出口来,免得节外生枝!万一他们真的突然想起要信物……那邗姜姐姐还不恼死?

    定了定神,吕瑞姜把手一指,叹道:“这就是桃园村吗?——人真多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本,据晏圉所说,桃园村顶多一万人口——但经吕邗姜一行人瞧着,貌似经过数年的发展,这座村庄早已不止一万人了:放眼望去,小屋层层,错落有致,街道宽敞,虽无车辆,却人来来往……有个大人牵着小孩,小孩东窜西跳,直指一家普通的店肆,嚷道:

    “爹爹,路儿想吃这个!”

    那家店肆卖的是鱼炙。

    香喷喷的鱼炙散发浓浓的烧烤味儿,尽管不知口感如何,但凭这种味道,足以令人停下脚步——那家店肆的人们忙里忙外,生意倒挺兴隆!

    此处并不算难得一见的场景——相反地,路过几家屋舍,吕邗姜一行人还见不少人家的门前挂有各种腊肉、腌鱼、腊干,甚至连熊掌或鹿肉都有,品种之丰富,即使处在同一都城,都稀罕得很。

    位于山谷里的小村庄,毫不逊色一国县城的繁华,兼之民风朴素,格外让人亲切——带领吕邗姜一行人的那两名护卫们,似是村庄的熟人,但凡路人们经过,都会向他们问候一句安好!吕邗姜听着路人们称呼他们时,方才得知他们名唤阿令、阿村。

    阿令和阿村一路朝村民们打着招呼,终将吕邗姜一行人带至一间普通的寒舍前。

    “村长,有人想见你。”阿令敲了敲门,朗声地说。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让他们进来罢!”

    于是,阿村恭敬地推开门来,恭请吕邗姜一行人进屋。

    吕邗姜一行人踏进屋内,便见屋内摆设十分简练,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袭青衣,跪坐于席,阳光从窗户透过,照耀到那位老人的身上,便见那位老人被一团光亮笼罩,格外仙风道骨——此人,赫然是桃园村族长!

    晏非一顿,扯着晏慈,拱手道:“晏氏后人——晏非,携长子慈,见过前辈。”

    事实上,晏非和那族长在容貌方面相比,似乎是晏非更为年长一些——但是,如果桃园村的族长一直没换人,这位老人的年纪便让人疑心了:至少应有百来岁了罢?

    想到这里,吕邗姜迟疑了一下,跟前一步,行礼道:“小女子邗姜,见过前辈——邗姜虽不是晏氏后人,但也算半个……邗姜的恩师正是晏相。”

    吕瑞姜机智地补充道:“小女子瑞姜,虽与晏氏毫无瓜葛,但她是瑞姬的姐姐!”——吕瑞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吕邗姜,竭力地与晏氏家族挂勾。

    如此一来,四个人皆与晏氏有关。

    那位老人点了点头,不露喜怒,淡淡地问道:“老朽已然了解——老朽晏阁,虚长你们几十岁,你们便唤老朽为‘晏阁老’罢!”

    吕瑞姜眼皮跳了一跳:很好~在此之前,晏非被唤作晏老,如今他们遇上资历更老的晏阁,唤他一声“晏阁老”,倒也合适。

    “晏阁老——”仍是吕邗姜,开门见山说,“现今晏氏家族遭遇磨难,晏氏现任族长重伤在榻,整个晏氏大气元伤,即将遭到覆灭,还请晏阁老履行承诺,带领所有晏氏门客们,保护晏氏不被灭亡。”

    老人晏阁皱了皱眉,看向晏非和晏慈,问道:“她说的话,是真的么?”

    “是真的!是真的!”晏非激动地叫起,“伤害晏氏家族之人,正是公子阳生!公子阳生为了争得王位,毒杀新君,还重伤晏氏族长……若不是邗姬夫人调度,晏氏族长的性命恐不久矣!”

    晏慈也道:“慈在族长面前发誓,定要率领晏氏门客,替族长一雪前耻!”

    晏阁静静地注视眼前四人,幽幽地道:“有信物么?”

    吕邗姜一行人眨了眨眼,齐齐惊了:信物?!

    ——夭寿啦!

    吕瑞姜的内心小人抱头痛哭:出现了!出现了!信物梗——她就说嘛~随随便便就说自己是晏氏家族的后人,那所有骗子不都成了晏氏家族的后人了?……果然要有信物,才能号令这些晏氏门客们,否则岂不令晏氏门客们被有心之人利用?

    晏非和晏慈冷汗渗渗:他们哪里能想到召集晏氏门客们,还要甚么信物!

    吕瑞姜也咬了咬唇: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上忙!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便听吕邗姜开口说:“庄公奋乎勇力,不顾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故晏子见公。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轹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偪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众人听罢,呆了一呆。

    晏阁一脸叹息。

    “邗姬夫人,你在说甚么呀?”晏慈简直是个大佬粗,根本没听懂吕邗姜的咬文嚼字,只觉听了一堆“知乎者也”,头大如牛!

    晏非比晏慈明理许多:虽然他也没听懂吕邗姜在说甚么,但至少他听清了“晏子对曰”——可不就是《晏子》么?……即便没猜对,亦与晏氏家族珍藏的古籍有关!

    吕瑞姜则拍了拍手,叹道:“这是晏氏家族的特有书籍罢?——定是记录了晏相生前的事迹……瑞姬虽然听得半知半解,却感觉很厉害呢?”

    一言既罢,众人终于明白吕邗姜原来将《晏子》的一段内容一字不漏地背出。

    无论她是不是晏氏后人,至少她与晏氏家族交情匪浅。

    晏阁目光闪动,赞道:“不愧是晏氏后人——好罢!老朽便应晏相四十年前的誓言罢!”缓缓起身,晏阁佝偻身子,却神采奕奕,豪爽的风姿不孙晏非!

    注视晏阁迎面而来,众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以便晏阁从中穿过。

    走到阿村的身边,晏阁低声地嘱咐道:“阿村,你去‘点将台’上召集所有村民们,告诉他们,等了四十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遵命!”阿村神情一敛,快速地出门。

    “俺们……?”晏慈望了望自家老爹,又瞅了瞅眼前晏阁老,一脸茫然:接下来,俺要做啥呀?——似乎这与俺无关呀?

    晏非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晏慈脑袋,手指晏阁老,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晏慈捂着脑门,跟在晏阁老的身后。

    偏偏晏阁老走得极慢,慢到晏慈只站原处,先等晏阁老出屋。

    待到晏阁老出去后,吕邗姜一行人忙不迭地追来——堪堪地跨到门外,便听“咚咚咚”的鼓声,响彻整个桃园村!晏阁老扶了扶胡须,笑道:“还挺迅速。”

    招了招手,晏阁老示意吕邗姜一行人赶紧地跟上。

    然后,吕邗姜一行人慢慢地跟在晏阁老的身后,随他一起去了点将台。

    点将台是一块特别空旷的场地,能够容纳三千人,宛如军营里的校场,是校场的简化版——“咚!咚!……”鼓声响了四十六次,阿村便停止打鼓,闷声地站至一角,等待某人的到来。

    此时,点将台已然站满了人。

    晏阁老领着吕邗姜一行人,施施然地走来。

    “是村长!”“村长来了!”“村长好久没见了,怎么突然找俺们来了?”“快看,村长旁边站着好几个人,他们是谁?难道……”“这不可能罢?都已过了四十多年,哪能——”“嘘~”

    底下的桃园村民们窃窃私语。

    晏阁老微微一笑,举起双臂,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清了清喉咙,晏阁老用力地吼道:“诸位!老朽知晓你们疑惑——事实上!大家苦等四十六年的约定!终于来到!……现在!老朽宣布!履行约定的时刻已然降至!还请各位绝不要辜负晏相当年的期望!”

    “绝不辜负晏相当年的期望!绝不辜负晏相当年的期望!绝不辜负晏相当年的期望!……”令人意外的是,桃园村民们非但没去询问,反倒异口同声地响应——

    并且,越喊越响亮!

    喊声响彻天地之间!

    ……吕邗姜一行人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