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四年的光阴弹指而过,岳兴也已长至十七八岁,嘴唇上长了一层厚厚的乌青汗毛,喉结突出,声音也变得粗了许多。

    时值暮春,华山之上百花绽放,屡屡飘香不绝,狂蜂浪蝶飞舞不止。思过崖上铺满了如茵芳草,五颜六色的野花怒放,煞是好看。

    岳兴在山洞内的平坦石块上打坐练功,自打四年前他被罚到思过崖上面壁思过后,便喜爱上了这一处清幽雅静的场所,每年都会在此逗留一阵。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岳兴睁开双眼,眸子湛然有神,目光极是明亮犀利。

    “这先天本命延生真经果然是道家瑰宝,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已经练得小成,一身真气之浑厚,在华山派中只略逊岳不群与宁中则,若以精纯之处而言,更是远胜二人,放眼江湖,我也算得上一方高手了。”岳兴心中暗自沉吟,虽说他此时的功力并非江湖绝顶,但未至弱冠便修炼了这样精纯浑厚的内力,以江湖之大,奇人异士之众,却也无人能及。

    《先天功》入门极为艰难,若要修炼有成,需先天之体才可,若非以先天之体来修炼此功,则必要纯阳之身,依靠人体固存的一点先天元阳来培育先天真气,但以此法修炼,于阴阳之道颇为失衡,有道是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长此以往,除非趋于极高的境界,以至突破先天,可以龙虎调和,否则必定伤及自身。南宋时期王重阳修炼了类似的功法,只因阴阳失调,他虽身为武功天下第一,又是深谙谦冲养生的道学之士,却也英年早逝。

    这门神功一旦入门,进境奇快,远逾当世任何一门神功。盖因其余功法不论如何神妙,也只可吸收五谷精华化为内力,便是一些邪派功夫熔炼自身精血换得浑厚内力,其速度也比不上修炼《先天功》可以通过浑身毛孔,吸收天地万物散逸的精气与灵气。若是岳兴任督二脉皆通,自身逆反先天,修炼速度更要提高一个档次。

    缓缓收功,岳兴长身而起,身子略闪,已经出了山洞,站在外间的开阔地上。极目远眺之余,倏地放声大叫:“风老头,风老头,快点出来。”此时他内功已然小有成就,这一声吼叫中气十足,声音飘荡极远,在群山之中不住地回荡,霎时间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激越高昂的吼叫声。

    倏地一条人影自后山之中鬼魅般出现在岳兴身侧,其人身材高大,一身青衫裹体,甚为消瘦,白须白眉,精神矍铄,双手背负身后,沉声道:“小鬼头鬼叫些什么?”正是华山派上代绝世高手风清扬。

    岳兴转过身子,顿时眉开眼笑,嘴上道:“我怎的是鬼叫了?我看你才是鬼,一只老鬼。”

    风清扬豪迈不羁,年老了更加随心所欲,对世俗礼法不甚看重,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没好气地瞪了岳兴一眼,颇为不屑地说道:“岳不群那小子刻板固执,简直如读书的夫子一般让人生厌。没想到他竟然生了你这样一个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儿子,真是奇怪。”

    四年下来,岳兴与岳不群的关系稍有缓和,以这些年来岳兴对他的了解,岳不群为人虽然无趣,但并非是心有鬼蜮伎俩的人,或者说眼下华山派太过孱弱,他兢兢业业,自保尚且不易,至于其他更是无从谈起。

    或许正因此,他数十年来压抑太过,一旦看到变强的希望则不择手段,以至日后一步步走来,变得阴险毒辣,成为武林中第一号伪君子。这些年来岳兴也常思索,若是他身处岳不群那个位置会怎么办?苦思之下,对岳不群虽不免有些抵触的情绪,但心底也多了一分同情和怜悯,以至敬佩。

    若以侠义之士来衡量岳不群,他定然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但若以一派掌门来衡量他,岳不群未必不是个大有作为的掌门人。

    这是一场人性、正义以及权利互相争夺主导地位的大戏,岳不群选择了权利,因为人性无法庇佑以他为首的华山派安全无恙,正义是获得权利者才配拥有的。惟有权利既可帮他保全华山派,又能实现他重振华山门楣的夙愿。只是他迷失在权利争夺的泥潭之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纵观笑傲全书,岳不群比左冷禅更教人愤恨,因为他外表光鲜,是人人称赞的君子,暗地里却阴险狠毒,不似左冷禅,是实实在在的真小人,虽然让人瞧着也有些恼恨,但也让人佩服他的雄才大略。

    心中念头千万,脸上露出一副怅然之色,叹了一声,道:“风老头你隐居不出,逍遥自在,当然看不惯我……我爹他循规蹈矩,可是你未曾想过他身为华山派掌门人,面对嵩山派的咄咄逼人的气焰背负了多少压力。又可知华山衰败至斯,他一心想重振华山,心中是多么焦虑。若此刻的华山派如同少林武当一般,他也可随心所欲,不至如此战战兢兢。”

    话语至此,岳兴忽然心底一震,翻起一阵明悟:左冷禅的野心不会消减,岳不群为求自保定会想尽办法,即便这一世有他的存在,岳不群仍会走上老路。但若是华山派实力极强,不弱于嵩山派,岳不群又怎会处心积虑谋划一部并不一定十分厉害的剑谱?又怎么会置妻女与门人弟子于不顾?说到底,岳不群日后的所作所为,也是被时事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这一世,岳不群是成为方证、冲虚一般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还是依旧如原著里那般声名狼藉,天怒人怨,也只在岳兴一念之间。

    岳兴心中想到此处,不禁大为兴奋。重活了近二十年,他已经大致融入了这个世界,对宁中则、岳灵珊等亲人早就尽数接受,惟有岳不群成了他心内的一道梗。若说对岳不群没有丝毫感情,任由他重蹈覆辙,实则不是岳兴的本意。但诸如岳不群、左冷禅这般的枭雄,又岂是等闲人等可以左右其想法的?

    岳兴也曾考虑过想办法增强岳不群与华山派实力的想法,但在他心中对岳不群始终顾虑重重,认为他野心太大,如果再变得实力强横,恐怕会变得更加不堪,所以一直未曾付诸实施。

    不过此时他却想得透彻,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不论规模大小,实力强弱,必定都有野心。岳不群的种种恶迹并非一瞬做下的,只是因为作恶了一次,为了掩盖真相只能接着作恶下去。

    若是一开始就让岳不群成为能够与方证、冲虚并肩的正道领袖,他还会自甘堕落,做下种种恶行吗?

    岳兴一念至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存在了十多年的魔障消除,记起岳不群这些年对他的关爱,想起宁中则为他们父子俩关系紧张而操碎了心,登时想返回门派,与岳不群促膝长谈一番。

    风清扬听得岳兴放浪大笑,忽然脸上涌起深沉的悲伤,仰望天际,喃喃道:“华山派,华山派……我还算是华山派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