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表出招揽之意,洛侠等人一概不理。

    魏尺木道:“魏某等人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怕是要让唐公子失望了。”

    唐见微见魏尺木一口回绝,脸上显出惋惜之色,叹道:“如今江湖大乱,诸位有如此本事,何不借此扬名立万?”

    临书梦听到这里,不忿道:“江湖这般乱还不是你们唐门搞得?侵人营寨,霸人地盘,这眼看就要打上洞庭山了!”

    唐见微听了这话也不着恼,笑道:“非也,诚所谓‘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这江湖之大,又岂是他盐帮之私物耶?”

    唐见微说了这一句“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魏尺木倒是深有同感,只因《吕氏春秋》里也有一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此一句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自幼熟读此书,倒是觉得这话颇为在理。

    临书梦反驳道:“你唐门这般歹毒手段,也算有德之人?”

    唐见微笑道:“唐门无德,在下未必无德,此话然否?”

    临书梦一时无言,仍不甘心,言道:“即便你有德,那盐帮就无德了么?”

    唐见微道:“呵,你道这偌大盐帮是如何来的?生而有之么?以德而来么?不说过远之事,就说盐帮前任帮主杨半湖,他荡平了多少营寨?死在他手中那口‘流水断’之下的便有多少冤魂?其名号为‘刀神’,实为刀魔、刀屠者也。”

    这‘流水断’也非无名之物,乃是一口宝刀,非但如此,此刀在《兵器谱》上高居第三位,名震天下多年。此刀刀身之上有粼粼水纹,通体碧绿,只有一抹刀锋亮如白浪,最是锋利无比,传闻此刀能断水之流,截瀑之泻,因此唤作“流水断”。

    这刀初时无名,没人知道此刀所用之铁为何铁,也没人知道此刀是何人所铸,几十年前落入盐帮前任帮主杨半湖手里,可谓是人与刀相得益彰,人使刀利,刀令人狂,一时间天下莫敌,其刀便入了《兵器谱》上列,其人则被尊为了“刀神”。

    魏尺木皱眉道:“那杨半湖不是晚年封刀,而且将那把‘流水断’给毁了么?”

    唐见微道:“那是他作恶太多,‘流水断’罪孽深重,因而折毁。即便如此,他雷渊就是什么善男信女么?十年前他出海,不是也灭了海外三岛么?”

    魏尺木对这些事仅有些许耳闻,并不甚知其内情,也不便为盐帮作何解释。

    可蓝杉身为盐帮之人,见唐见微言语之中如此欺侮盐帮两代帮主,顿时急红了眼,壮起胆子道:“好个唐门,你们用毒害了那么多人,反倒说我们盐帮的不是!”

    唐见微玩味道:“哦?蓝姑娘是盐帮之人?”

    蓝杉胆气稍退,犹自道:“是又如何?”

    唐见微道:“蓝姑娘既然身在盐帮,可晓得九龙寨被屠、剑南帮被灭,飞天堡被吞之事?这可都是雷帮主的手笔。”

    蓝杉闻言,顿时语塞。这九龙寨、剑南帮、飞天堡都是蜀中的帮派,十几年前都被盐帮在蜀中的分舵吞并,而雷渊那时候便是在蜀中主事。

    魏尺木见蓝杉没话讲,不忍其窘迫,便开口言道:“陈姑娘博学多识,魏某心有一问,不知当讲否?”

    陈其鸾盈盈一笑,言道:“魏少侠但问无妨。”

    魏尺木瞟了一眼矮几,问道:“此宴如何?”

    唐见微见魏尺木竟是有此一问,不知其意何指,就连洛侠、张风尘等人也不知这魏尺木在搞什么名堂。

    陈其鸾虽然也不知魏尺木此问为何,她略一沉吟,还是答道:“天下之宴共分三级,下为‘韵宴’,菜鲜肉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翅羹多汁,玉盤上餐;上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肉鲜。唐公子所摆此宴,金壶银盏,翡盘玉箸,更有麋鹿之鲜,鱼羊之美,果蔬之盛,可谓‘上宴’。”

    魏尺木听了,点头道:“魏某自下山以来,尝见野有饿殍,山有饥尸,路有冻骨,江有寒肢。唐公子虽然能设‘上宴’,可四海之内尚有这许多不饱难温之人,唐公子若非无德之人,不如先救济天下穷苦之民……”

    ……

    魏尺木难得长篇大论,又与众人阐述了墨家的“节用”之义,一经展开,延及“兼爱”、“非攻”之义,一连讲了一个时辰,方才停口。

    众人听了魏尺木这一顿口舌,俱是有所深思,唐见微听了这一席话,更是脑中嗡嗡而鸣,他向着魏尺木深深一礼,谢道:“在下生于富贵人家,不知寒民之疾苦,不知节用之大义,幸得魏兄醍醐灌耳,方有所悟,今后在下定当改奢入俭。”

    魏尺木见这唐门的少主并不以他所言为忤,反而是虚心受教,心底对其又多了几分好感。

    唐见微见留不住魏尺木等人,心中微悻,转而通透,思道,“若是有缘,自当再会。”一念及此,便把那伍云汉所乘之船送给了魏尺木等人。至于伍云汉,自是着人葬了去,只不过唐见微原本是打算要厚葬伍云汉,可才听了魏尺木一席话,便改为了薄葬,与那山水作伴。

    魏尺木等人连人带马都上了唐见微送的大船,与唐见微等人一一告别,便一并驶向洞庭山。

    离恨子见魏尺木离去,忽而长啸道:“魏兄,若有机会,你我再切磋一二……”

    魏尺木立在船头,看着太湖浪裂波开,其水广阔无垠,其势浩大无边,远胜淇水。想到淇水,魏尺木不觉又想起初下山时,与冰门三人同船而行的情景。

    魏尺木正迷离时,忽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怎么,舍不得陈姑娘?”

    正是章盈来到船头,与其并肩而立。

    魏尺木含糊道:“这是什么话?”

    章盈见魏尺木如此推搡,气道:“是了,我又不会什么诗词歌赋,也不懂什么经史文章,哪里能和你说到一块去?”

    魏尺木劝道:“你莫乱想,你不会这些又不碍事……”

    章盈闻言,心气稍平,趁机道:“那你盐帮事了之后又去哪里,可愿与我回大礼?”

    魏尺木闻言,便陷入迷离之中,“我若江湖无事,可愿与章盈去大礼么……”想到这里,魏尺木反而坚定下来,他到底是不甘心就此与黄贞永别,再不相见。

    魏尺木嗫喏不已,却不知如何作答。章盈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难忘旧人,心有不愿,只落得满心委屈。

    孙佩兰此时也来到船头,叫道:“魏尺木,你可曾去救颜姐姐?”

    孙佩兰此话一出,终于牵动魏尺木的愁肠苦肚,不觉黯然,他强自忍者着,寒声道:“她又何须我救?”

    孙佩兰不知魏、黄二人分道扬镳之事,接着言道:“蓝姑娘说颜姐姐困在青州地牢里,我们又被困在洞庭山,也出不去救她,你既来了这里,想必是不知她的所在……”

    魏尺木不愿再言及有关黄贞之事,反问道:“你们三个下山做什么?”

    孙佩兰嘟嘴道:“还不是唐门那‘桃夭’之毒害的,我不能制出解药,只得来寻传说中的一种金眼银鱼……”

    魏尺木道:“你也知道金眼银鱼?可曾寻着?”

    孙佩兰先是点头,又直摇头。

    魏尺木笑道:“我前几日倒是得了一条。”

    孙佩兰闻言大喜:“啊!在哪里?又是在哪处水域寻着的?”

    魏尺木道:“那条金眼银鱼是一个画师所画。”

    孙佩兰听了这话,只当魏尺木逗她,不觉微怒,拿秀脚连连踢他。魏尺木看了这微怒的孙佩兰,倒是一扫先前黯然之态,笑而不语,任其折腾。

    洛侠、张风尘、临书梦、临书染都在船舱之中,蓝杉则在船上指挥那些船工的行船路线,想必是这太湖里有许多水阵和陷阱,须得避开。

    不觉间,已行出几十里,那洞庭山在魏尺木的眼中愈来愈大。这洞庭山又叫包山,因四面环水而得名。相传隋前朝莫厘将军居此,所以也有人把其叫做莫厘山。这洞庭山有七十二峰,那最高峰便是缥缈峰了。

    这洞庭山分作东西两座,魏尺木眼前这座巍峨雄壮之山便是西洞庭山,相传诗人皮日休最爱太湖,曾一连写下二十首长诗,其中有一首是写初入太湖所观所感,与今日魏尺木可谓颇有相通之处:

    闻有太湖名,十年未曾识。今朝得游泛,大笑称平昔。

    一舍行胥塘,尽日到震泽。三万六千顷,千顷颇黎色。

    连空淡无颣,照野平绝隙。好放青翰舟,堪弄白玉笛。

    疏岑七十二,山雙露矛戟。悠然啸傲去,天上摇画艗。

    西风乍猎猎,惊波罨涵碧。倏忽雷阵吼,须臾玉崖坼。

    树动为蜃尾,山浮似鳌脊。落照射鸿溶,清辉荡抛扌雹。

    云轻似可染,霞烂如堪摘。渐暝无处泊,挽帆从所适。

    枕下闻澎湃,肌上生瘮□。讨异足邅回,寻幽多阻隔。

    愿风与良便,吹入神仙宅。甘将一蕴书,永事嵩山伯。

    将到跟前,只见西洞庭山周围都是蒙冲斗舰,如星拱月般泊在那里。

    那当先一只巨舰上,盐帮绿旗飘荡,有一个绿衣大汉立在船头,见有大船靠近,遥遥喝道:“来船止步!”

    孙佩兰则叫道:“史统领,是我们回来了!”

    那被唤作“史统领”的绿衣大汉乃是盐帮总舵水寨的统领之人,其名史无退,江湖人称“太湖龙王”,此番便是他负责太湖的防御。史无退见是孙佩兰,便让开一条水路,放其进来。

    在史无退一旁站着一个蓝衣少年,他见孙佩兰所乘之船乃是上好的轮桨船,口中“啧啧”不已,他又凝目细看,看见船头上那个青衣男子赫然就是魏尺木,叫道:“魏尺木,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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