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氏城外已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夜空上的星辰都开始静默如乱石嵌入,只有偶尔一声突兀的鸦鸣,才彰显出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

    城外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破落不堪的村落里,反倒是显得“繁荣”起来,一波儿接一波儿的人住了进来,让这里又有了炊烟人语。

    这些人是凌霄带来的武林中坚力量,也是一支生力军。这一千多的武林子弟和高手,就在这断壁残垣之下安起了简易的营寨,蓄势待战。只因萧下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能打破乘氏,也就迫使凌霄不得不选择在乘氏大干一场,一口吞掉曹州的绿林势力后,直抵太湖。

    凌霄站在惨淡的月色里,影子修长、淡然。他并没有责难萧下,初次一战的惨烈,他虽然没有亲临,却也从残存的武林中人的脸上、身上、眼神里感受到了。

    这些武林子弟,大多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平常切磋技艺多是讲究点到为止,哪里比得过“日日舔血刀口上,夜夜悬首腰带间”的绿林草莽?也只有血的洗礼,才能激发武人最大的潜能。活下来的人,虽然内心震怖、纠结,甚至晚上会做噩梦,但他们的战力却从根本上得到了最大的提升,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这对于之后的厮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霄理清心绪,又回想起方才那纸传书上的话,上面只有七个字:“刘鼎黄贞擒其一。”对于这件事,凌霄并没有太多担心,只要这两人在这里,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心中未免鄙夷传书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杀,刘鼎黄贞擒其一。”凌霄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这句比传书上多了一个字的话,和说话前没有什么两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凭空讲话。也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可若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凌霄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是更淡了一些。

    乘氏城中的绿林豪杰们,也并不轻松。从武林人士越战越狠戾的眼神中,他们知道,原本属于他们独有的江湖狠辣的心理和手段的优势,也开始慢慢消减。这已使得绿林众人颇感头痛,而天人、少林两派的到来,便是更为棘手的事。想在凌霄和素与老秃驴的手上讨到便宜,又谈何容易?

    议事厅里,水默面色是和以前一样的病态,浓淡到恰到好处,并没有因为抵住萧下的攻势消减一点,也没有因为凌霄的到来加重一分。

    “将来之战,此间众人皆须听从盗门问君平门主的调度,其令如我令。”水默一语惊人。

    问君平似是与水默商量过一般,上前领诺。然而底下众人,尤其是盐帮的各个舵主都心有不服,这盗门不过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帮派,他问君平何德何能可以使唤众人?

    楚州舵主钱和起身道:“恕钱某无礼,问门主若不露几手,弟兄们怕是不服!”

    钱和这话一出,他底下几十人俱是附和道:“不服!不服……”

    种林、林重两个还未开口,只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尔等还不配见识我家门主的手段!”

    随声而进的是数十个衣着各异、年纪不同的人,这些人风一般地掠过众人,来到问君平跟前,一齐行礼道:“参见门主!”

    这些人说罢,都把袖子一抖,只见抖出来许多钱袋、珠玉、兵刃,“哗哗哗”地掉了满地。

    钱和见了地上那金丝缠成的剑柄,心中顿时凉了一片,他向腰间一摸,便发觉只有剑鞘,里面的长剑竟被来人无声无息间拔了去,他一时羞怒,骂道:“盗门也只有这偷鸡摸狗的本事!”

    他手下众人听得这话,也都摸向腰间,已然空空如也。

    原来这些人都是盗门的精英子弟,得知门主在乘氏城中,因此摸了进来,武林守在曹州边界的那几派,如何拦得住这些飞檐走壁之人?他们因听得有人不服气问君平,便顺手取了这些人的财物,算是小惩。

    袁子峰见盗门诸人行事如此痛快,不禁叹道:“可惜长白离此太远,若是得一二师兄来此,也好长几分气势……”

    云霰霰听了这话,哼道:“冰门也只我们三个,那又如何,人多可就济事?”

    水默压下噪杂之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言道:“此乃‘黑蛟旗’,见此旗如见帮主,何人敢不从命?”

    这“黑蛟旗”通体黑色,只有隐隐的蛟龙纹案略显光亮。此物水火不侵,刀斧难断,是盐帮最重要的信物,从来见旗如见帮主。雷渊把“黑蛟旗”交给了水默,而水默现在把它交给了问君平。

    众人见问君平已接了这“黑蛟旗”,纵使还有人不服,也再不敢言语。

    “到时候还烦请叶门主来缠住素与方丈。”水默开始再度安排对策。叶拈雪武功之高,被江湖人传得神鬼莫测,想必不会输给少林方丈。

    叶拈雪朝着水默轻轻点头,以示允诺。水默见状心中略宽,至于凌霄,这个与帮主齐名的绝顶人物,想来这里无人是其敌手,难免需要他亲自出手纠缠。

    武林中各大高手,水默都已定下了应对之策,纵然不敌,也能迁延不少时间。只不过,密宗的听蝉,他一时竟想不到该有谁来应付。水默在心中暗暗寻思,“据说这听蝉身怀密宗绝技《蝉读》,实际战力又高过其本身功力不少,与其功力相当之人怕是不济事。可是,这里已然无人可用了,而偏偏这一个空缺,或许会改变整个战局。唉,如果,如果陆兄在,又何惧一个听蝉?”

    水默又想起了与右使陆言并肩而战的旧事,未免在心底唏嘘不已。他一个个地扫过厅中群雄,又一次次地在心中摇头。与听蝉功力相当之人倒有,只怕难以抵挡其密宗神技。直到最后,水默的目光落在了魏尺木身上,这个能重伤楚江开的少年,应该可以一战听蝉,只是……他自言并非绿林中人。

    “武林密宗有一人,法号‘听蝉’,传闻他身怀多种密宗绝技,寻常高手怕是难以对敌。”水默说着看向了魏尺木,思定后终于再次开口,“听说魏少侠曾与其一同参擂,可知他的手段如何?”

    厅里众人见水默如此问,便都看向魏尺木。

    魏尺木摇头道:“我当初并未与其交手,只知道他一连几场不曾出手便已败敌,直到对上了楚江开方才落败。”

    众人闻言一半诧异,一半冷笑。“不出手”和“不动手”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不相同。“不动手”还可以用其他部位,比如头、脚等,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内力、下毒等,而“不出手”就能打赢敌人,那是何等的境界?众人只当魏尺木胡诌乱扯,哂笑不已,更有甚者,记恨魏尺木当初说自己不是绿林中人,又偏偏在这议事厅里备受水左使看重,便说他在动摇绿林军心。

    以“渭阳五鬼”为首的一帮人,毒舌狠口,乱言一通,就连冯松也皱眉道:“不出手便能败敌,的确闻所未闻,就算内力深厚者,也要通过四肢或者胸膛、头、舌等部位释放出来。”

    众人听罢冯松所言,更是觉得魏尺木信口雌黄,动摇军心,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在心里嘀咕罢了,他们没必要和水左使看重之人结怨。

    魏尺木不以为意,镇定自若。水默挥手止住骚乱,他不是底下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喽啰,和魏尺木也没有间隙。他曾了解过密宗绝技,虽然不曾亲身体会过《蝉读》之技的神奇之处,想必就是魏尺木所言的那种“不出手”便能败敌的攻心之术,若是内力、定力不够强大之人,怕是会被其轻易击溃。

    水默再次对着魏尺木开口:“到时可否请魏少侠出手,对付听蝉一二?盐帮定有重谢。”

    魏尺木虽不好拂了水默相邀之情,却因上次两家交战太过惨烈,不逊于两军对垒,他心里本就十分抵触生死搏杀,何况是这种大规模的火并,这与兵马厮杀又有何区别?

    魏尺木此刻心如止水,轻轻摇了摇头。

    水默不料魏尺木竟会如此果断地拒绝,难免有些失落与窘迫,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抱一浅笑,示意无妨。

    水默不计较,不代表底下众多绿林,尤其是盐帮帮众不计较。一时间,又有许多人不满魏尺木的言行举止,嘀咕之声愈来愈大。然而张风尘、孙佩兰、种林等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怎能容忍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当即针锋相对,吵做一片。

    水默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魏尺木及他的众多好友结怨,沉声喝退盐帮众弟子,并向魏尺木致以歉意。这倒让魏尺木颇有些不好意思,而种林等人却是一脸欠揍的得意模样。

    吵声方住,却见蓝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泪痕模糊,哽咽道:“左使……黄贞,她被人掳走了!”

    水默听得此言,面色终于有变,病态的脸庞更加惨白,如同日光下的积雪。他心中疑惑,不确定此事是武林所为还是其他势力所为。

    刘鼎和魏尺木几乎同时问道:

    “谁掳走了贞妹?”

    “谁掳走了她?”

    蓝衫只顾着流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冯松上前,轻轻搀住她,细声言道:“你且别急,慢慢说来就是。”

    这声音温软如燕语春风,蓝衫渐渐平复心绪,悲戚道:“我与她正在房中说话,忽然屋里多了一个人影,黄贞她反应过来时,已被那人制住,我也被那人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黄贞就已经不见了……”

    原来黄贞与蓝衫二人为了叙旧,就没来参加议事,却不料出了这等事。来人无声无息便掳走了黄贞,视绿林群雄如无物,不仅艺高胆大,更是辱尽了绿林名声。除了黄贞亲友的关心着急外,还有许多来自绿林的悲愤。

    魏尺木最是按捺不住,先行向水默告辞,并一把带走蓝杉,欲询问详情。张风尘与孙佩兰在议事厅中无事,也跟了出去。刘鼎思虑再三,终究没随魏尺木而去。

    冯松却见魏尺木拉扯蓝杉,心中不快,却又不好说什么,更不能像魏尺木那样擅自离开议事厅,只得在心里暗暗不满。

    魏尺木带着蓝杉来到黄贞的房间,见房中没有丝毫打斗痕迹,门窗也都没有丝毫损坏,他亦是不解,便问道:“蓝姑娘,当时的情形,还请说得再详尽一些!”

    “唯一看到的就只有一团人影,没有声音,更没看到人,无声无息间便制住了我和黄贞!”蓝杉此时情绪稍定,努力回想起来,她顿了顿,又道,“好像黄贞当时有所察觉,但为时已晚,莫非真的有人可以隐藏身形?”

    魏尺木听了蓝杉所言,同样疑惑不已,他不曾听说过江湖中谁会这种武功。不过,他出身百家,知道天下武功极多,自有一些是玄妙至极,未必不能做到这般地步。

    魏尺木正思索时,忽听得门外一声传来:“有一种武功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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