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使不得’的?但凡规矩,不都是人定出来的这个干什么,你放心,我这不是有意试探,我确实信得过你。”多尔衮显然对所谓的规矩很是不屑,也许对于这样一个惯于强势的人来说,他自己本身就是规矩,不需要别人来约定他的所作所为。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万一其中产生了什么误会之类的,可怎生是好?”我仍然不敢直接应承下来,毕竟替他处理奏折的过程中,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会不会被他疑心是我故意为之或者趁机“对上谎报军情,对下假传圣旨”该如何是好?

    多尔衮转过身去,将最外面一摞奏折搬了过来,一件件打开来,目光随便在上面粗略地浏览一下,就分别放到各自的位置,接着示范解释了一下,

    “喏,你看,像这样普通的刑讼纠纷,一般无关紧要的人事升调,还有什么请安,贺表之类的,你就直接代我批了就是。无非就是那几个字,比如‘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你平时练字时不是经常拿我的字体去临摹吗?恐怕早已经模仿得形神兼备。前年那两道模仿先皇笔迹炮制出来的密谕,不是已经瞒过所有王公大臣们的眼睛了吗?可见这点小事儿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那点底子被多尔衮毫不容情地揭穿,却又不能继续嘴硬否认。“连这个你都知道,唉,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啦!”忽然间想到了一个新地办法,于是我提议道:“我看也可以这样,如果一些奏折上只需要批示简单的几句套话和官样文字,你看后就直接用指甲在边上掐道痕迹,这痕迹的数量和横竖排列都代表相关的意思,我到时候就可以看着着这些标识来替你批示了。这样不就既省了许多气力。又避免产生误会或者歧义之处了吗?”

    多尔衮用赞许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嗯,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也就是你想得出来啊!好,那以后就这么办了,”接着感慨一声:“只不过算是辛苦你了,以后若是能顺利定鼎燕京,届时各类事务肯定是繁冗异常。每天多得可以把人埋起来,这么多事务,要是都由我亲自审阅批示,恐怕得减寿几年,所以只得劳烦你来帮我分担一下了。”

    看来我算是从此成了义务替多尔衮打工的“秉笔太监”了,以后的苦日子就长了,估计再难有多少时间享受清福了,但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我还是很愿意承担这个差事地。于是我终于点头。“好吧,既然你肯信得过我,我就试一试吧。不过我可没什么经验。但愿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出差错呢?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一次借着这个由头,偷偷懒罢了。”说到此处,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当时地眼光没有错,不但是最贤明能干地妻子,还是我最放心的帮手,你的见识,不但在朝廷上,哪怕到了战略策谋上,也是极为独到和精辟的。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你却可以做到料敌先机。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天有意派下来辅佐我的,凡是我疏忽了的地方,你总是可以细致地弥补上。你说,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多尔衮对我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他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我,接着抬起手来,轻轻地拂过我地脸颊,尽管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老茧,摩挲在我的皮肤上,粗糙而痒麻,却让我的心头涌起一股热流,温暖而惬意。尽管我们举案齐眉了多年,然而让我正面迎对他那双灼灼的眼睛,稍顷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就几乎无法继续保持从容。我羞涩地眯起眼睛来,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抚摩。

    耳畔响着柔和的声音,恍如是对最为倾心的情人表达着深深地爱意,“我生怕你得知后担心,所以吩咐左右千万不可把我受伤地消息传回盛京,总是想不到,你终究还是知道了。看看,你的脸色比以前差了许多,一定是这一连两三日都没有睡个安稳觉吧?真是苦了你,从盛京赶到这里,一昼夜奔驰两百里路,一般的强壮男人都要喊累呢,何况你这样一个弱质女子?”

    “王爷……”我刚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他打断了。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可不准许你再这样了,这样只会让我歉疚更重,亏负更多,常年累积起来,最后变成一个沉甸甸地包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充满爱怜地看着我。

    感动之余,我却产生了疑惑,多尔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到歉疚,认为是亏负了我呢?其实以他的身份,尤其又是在处于满洲贵族那种风流好色,蔚然成风的气氛中,能够做到经常去我这个正妻的房中歇息,让我和他同桌吃饭,而且还时不时地表现出一些关怀体贴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更何况他本身又是一个感情内敛,不喜欢表白倾诉的人,我还能苛求什么,自私什么呢?

    也许在这些年共同经历风风雨雨的考验,我们互相扶持着走过,在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彼此关爱中,确实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但是,这就能证明他已经可以把整个心思用在我一个女人身上了吗?也许,他对我的情感中确实有爱,然而却是一个对妻子的爱,对他孩子的母亲,对一个红颜知己,却单单缺少了那种对待初恋情人般炙热而激烈的爱,那种可以到达刻骨铭心地步的情。因此,他才会对我产生负罪感。认为他现在给予我地情感,相对于我所回报他的,实在是不能比拟了。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一阵怅然,难道只是这样,我就满足了吗?或者只因为这个,我就对他的情感产生怀疑?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心胸狭隘了呢?或者说根本就是贪得无厌。

    正沉思间。车子停止下来。我们不约而同向窗外看去。这时听到外面有侍卫通禀:“禀王爷。盛京方面刚刚送来了一份皇上的最新临摹字帖,圣母皇太后特别交待要交到王爷手里,以便了解皇上近来的课业状况。”

    “好,呈上来吧。”多尔淡淡地回答道。

    很快,帘子掀开,一份明黄色锻面的宽大文件递了上来。放下帘子后,马车又开始行进了。

    在车轮滚滚。马蹄粼粼的声音中,多尔衮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拿出五六张临帖来,根本没有避我的意思,每看一张,就交到我手里一张,“喏,看看。这是皇帝写地大字。比咱们家东青写得如何?”

    我仔细地看

    见上面地字体个个端正,显然是很花费气力认真写出仍带有幼稚和青涩,明显笔力差了许多火候,但是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还能要求他做到如何地步吗?

    “说句实话,不太中听,这皇上的字,要比东青写得稍好一些。”我微笑着评价道。

    一提到宝贝儿子,多尔衮的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了许多欣慰的笑意,他一面细细地看着,一面点头说道:“做额娘的能做出这样公正的评价,也算不容易了,毕竟如果不仔细比对,还真难以分出高下来。”接着话音一转:“不过我也不能不说句中肯地话,咱们儿子在书法上,确实比皇上稍微逊色了一筹。我就是奇怪啊,咱们这个儿子,头脑聪颖,见识伶俐,简直就是个天纵奇才,比同龄的孩子不知道要懂事了多少。可是呢,在射箭,书法方面,却总是不尽人意,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也是我疑惑了很久的问题,我轻轻一哂,“你问我我问谁去?像你这样文韬武略的全才这世上究竟能有几个?否则这天下不就永远没有太平的一天了?东青将来并非是要做个武将或是文人的,他要学的是治国理政之才,何必苛求这么多呢?”

    “算我说错话了,别见怪啊!”多尔衮笑了笑,手里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却一下子顿住了。我侧头一看,只见这最后一张上面写地全部是弯弯曲曲地蒙古文,我并不认识。

    突然想到,福临并没有传授蒙古文的师傅,他如何能够写出这么多工整的蒙古文来呢?显然这是大玉儿专门写给多尔衮地,难怪吩咐要直接交到摄政王手里呢。出于对这方面的敏感,我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怪异的滋味,但是脸上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微笑,现在刻意装作无睹确实很容易表现出做作来,于是我毫不介意般地问道:“想必是圣母皇太后替皇上求评吧,好像太后不识满文。”

    多尔衮只是起先时稍微一愣,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嗯,太后确实不通满文,所以只能用蒙古文来书写。”他低头浏览了一遍,方才笑道:“果然是询问我的看法,另外还讲述了皇上近来的课业进程,同时嘱咐我要保重身体,为了江山社稷方面的建树,不可马虎行事。”

    我看到他的神情非常自然,根本看不出丝毫伪装和局促,于是对自己说一声,“你呀你,还是太过多疑啦!”

    多尔衮的目光并没有在那张纸上再次流连,而是连同几张字帖叠放在一起,交给了我,“你把它收起来吧,待会儿我再给太后写回信。”

    我明白了,这张纸上应该没有写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内容,否则多尔完全可以预见到,我虽然不识蒙古文,但也可以私下底找蒙古章京来翻译,既然他直接放心地将信交给我收储,就表示没有什么暧昧之处。我总算稍稍放了心,说道:

    “这个样子,总归是要做的,不论是你还是太后,让外臣们看着你们君臣和睦,你的忠心辅佐,这样有利于人心安稳。”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要做个样子,在局势未稳,准备为足之前,我是不能表现出对皇上轻视淡漠的样子来,这样会引起那些不肯安分者的戒心,于以后大事着实不利。”

    “难不成这一次他们追杀我失败,死士被擒,还不够提心吊胆,再琢磨着使什么花样了吗?”这是我眼下非常担心的问题。

    多尔衮略带轻蔑地回答道:“这个你可以暂时不必担心,他们还能造反不成?眼下整个大清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几乎所有的军队都掌控在我手里,除非太后下懿旨,密令他们联合起来铲除我,否则他们还敢做什么举动?”

    “这倒也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况且皇帝没有成年亲政之前,皇太后是无论如何要要仰仗你来处理朝政,替皇上开疆拓土的,如何敢这么早就动其他的心思?”我这话表面上平淡无奇,却是暗暗提醒着,皇太后眼下对于他的利用心态,是绝对占据上风的。

    “我明白。”多尔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就陷入了沉默的思考当中,我不敢开口打断他的思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侧过脸来,提议道:“现在行程无聊,枯燥乏味,不如咱们下上几盘棋吧!”

    我不由为他这个突念头而大感意外,“这行军打仗的,上哪里去找棋子棋盘去?我看怎么着也得等下一站进了西拉塔拉城再说。”

    “弄那么麻烦干吗,就随便铺张大纸画上格局,再裁减一些大小合适的硬纸出来,上面写上‘车’,‘马’,‘士’一类的不就可以当成一副简易的棋来下了吗?”说话间,多尔衮已经从面前的书案上翻出一张宽大的宣纸来,同时拿起毛笔蘸上了墨汁,开始自己动手。

    见状,我心底里微微一笑,也跟着按照他的吩咐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工夫,一切下棋的工作就算是准备就绪了。我们对坐在棋盘前,各自摆放着各自的棋子,忽然想起一桩历史趣闻,我忍不住失笑。

    “你想到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多尔衮颇有兴致地问道。

    “呃,我在想,堂堂摄政王在当此军情紧要的关头,于大军行进的路途之上还能有这等闲情逸致,用下棋来陶冶情操来了。这让我想起了唐朝时的例子:安史之乱时,唐玄宗带着宫廷亲眷还有文武大臣们仓皇向蜀地逃亡。在颠沛流离、狼狈不堪的路上,太子李亨还不忘和他的宠妃张良下棋对弈,由于起先玉石制成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声响太大,惹得车外的众人侧目非议,于是这两个天才居然想办法将棋子换成了木头雕刻的,这样一来落在棋盘的声响就小了很多,外面的人也就不会再议论太子胸无大志,只知同妇人嬉戏了。如今咱们把木棋换成了纸棋,同样身在行旅之中,又何尝未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说到这里,抬起眼来故意眨了眨,露出了揶揄自嘲的笑容来。

    多尔衮丝毫没有因为这个比拟而感到不悦和忌讳,经我这个提醒,他也想起这个典故来了,也不由莞尔。“有意思,呵呵,既然有古人的例子,咱们也不算是开创先河了,这样下起来也更加心安理得些。”

    我心里道:这算是什么逻辑?好像这是多么光荣的事迹一般,不过看起来,他这也不过是故意这么说来逗我开心的。于是我也就当仁不让了,率先出了第一步,同时笑道:“兴许将来传播出去,后人还要写诗来称颂这一段佳话呢,说王爷你谈笑举棋间,敌军纷纷丧胆,灰飞烟灭,这着实是挥洒自如,名将风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