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年,一月下旬,早春初萌。这园子里的花骨朵就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池塘边一圈的柳枝虽远看着不打眼,瞧近了就能看见都萌了新芽,真是应了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

    终于甩脱了冬日里厚重的大氅和夹袄,后宫的嫔妃们自然是做几身好衣裳,借着什么赏花赏柳的由头,今日去游园,明日且泛舟,总之就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

    因杨悠然到底服侍人的本事还不过硬,凌修媛又急着让她拿出新的春装,后头就又抬了个大宫女唤作芙妙在近前伺候。这边杨悠然还是如往常一般画画首饰服装的图样子,给凌修媛梳梳妆就可以混过去,她也挺乐意的,毕竟这样才有空照着容贵妃说的给楠修媛设计出华服不是。

    原先初岚只说稍后自会有人与她联系,那日有人轻叩她房门,她打开门一瞧,真是万万没想到,贵妃派来递消息的人竟然是庆榆!

    要知道庆榆是凌修媛跟前的大红人,虽说庆松是芙蓉殿的总管,庆槐是二管事,庆榆连三管事都不是,论品阶只是个二级的公公,却丝毫挡不了凌修媛对他的偏爱。

    不只是外出常把他带着,就算是各宫有个递话传信的事,也总是派他去,那真真是心腹中的心腹。在某些宫人眼里,庆榆在凌修媛跟前怕是比庆松或庆槐还顶事儿。

    偏偏这么个当红的公公,却是容贵妃的人!这简直是刷新她的三观了,也让她不免还了个态度去看待芙蓉殿里的众人。一时之间,瞧着谁都像是别的宫里安插在此的奸细了。

    这庆榆因常在各宫行走,他的行踪可没几个人敢过问,由他传递消息自然是再方便不过了。贵妃那边的人做事也麻利,她这边要什么布样子,那边一准儿第二日就能送来。因此这衣服设计的倒也快,一月中旬已定好了图样,二月前就将它做了出来。

    凌修媛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自然不在话下。杨悠然得了闲,常和小宫女芙红躲在屋里嗑瓜子。

    “红啊,你说哦。那个芙悦怎么那么巧,我以为娘娘一定将她灭口呢,怎么偏偏她就得了重病,咬掉半条舌头,从此哑了。”说起芙悦,杨悠然刚开始还做了两晚噩梦,总觉着自己从此就是黑化了,但是时间一长也就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可不是嘛。”芙红吐了瓜子皮,又抓了把嗑起来:“说是去了灯制房。灯制房你晓得不?那地儿比掌灯坊还要差一截呢,就是糊灯笼纸啊,捻灯芯啊这些活计。”

    “那不算是粗使宫女了?”杨悠然想起了自己在典库司外廷扫地的那些日子了,芙悦从芙蓉殿一等大宫女变成灯制房的粗使宫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 从早到晚的干,累死白搭。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废人才会调去那儿。”芙红总结:“可以说比粗使宫女还要矮上一截子。”

    “那就说明,咱们得与人为善。”杨悠然突然心中一动,搁下瓜子,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声音朝芙红道:“小红儿,你知不知道,其实啊芙悦是别的宫里安插在芙蓉殿的人。”

    “啊!?”芙红手上的瓜子惊的都掉在了地上,一脸惊诧的盯着杨悠然:“是是谁安插的?”

    杨悠然倒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许是她这么胡说八道把这小朋友吓着了?她忙安慰道:“瞧把你吓得!姐姐跟你开个玩笑呢!”

    “真的?”芙红一脸狐疑,试探性的问:“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哪能知道什么宫廷秘辛啊!瞎说着玩儿的!”杨悠然好整以暇的继续嗑瓜子,心中却想着庆榆曾嘱咐她,让她把芙蓉殿里的人都提防着些,万不可将给楠修媛设计衣服这消息透露给任一宫的人。当时他还特别神秘的说:尤其是要小心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杨悠然瞥了芙红一眼,要说在芙蓉殿里算的上她身边人的,也就只有芙红一人了。

    “我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姐姐得了有意思的消息也不要瞒着我哦!”

    芙红又恢复了往常的开朗活泼,笑道。

    杨悠然心不在焉的颔首:“那是自然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芙红手忙脚乱的把瓜子收起来,杨悠然开门一看,却是庆榆,怎么这会子来找她了,让芙红瞧着怎么办。

    她斟酌着找个话糊弄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人家庆榆说话了。

    “采月姑娘,淑妃下午约了几位娘娘一起去她宫里品茶,咱们娘娘在两件衫儿之间游移不定呢,命我唤你前去看一看。”

    原来是有正事,杨悠然忙随着庆榆向前殿去。路上瞧着四下无人,庆榆压低嗓音道:“一件柳绿的,一件鹅黄的,你叫她挑那鹅黄的。”

    杨悠然十分愕然,她答应了贵妃为其设计袍子可未曾应下要成为贵妃在芙蓉殿里的内应。如今庆榆这话可是把她当贵妃的人一般吩咐了?

    庆榆看出来她怀疑,笑了笑:“我得了个消息,今日权修媛也要穿鹅黄的衫儿,咱们主子的这件更为华丽些。”

    按理说庆榆不会骗她,杨悠然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随着他进了凌修媛的前殿,果不其然,是在两件鹅黄和柳绿的衫儿之间犹豫不决。那件柳绿的是杨悠然设计给她游园穿的,鹅黄的却是旧衣服她加了点心思改出来的,鹅黄色的绸缎边儿配上卷了小玫瑰花型的锦缎,瞧着清新又温婉,煞是好看。

    她终究还是遂了庆榆的意:“就选这鹅黄的吧。淑妃请您去品茶,品茶多在室内,穿着柳绿的又显不出那清逸脱俗,便是这鹅黄的吧,

    凌修媛答应的很爽快:“说的有理,便是这一件吧!”

    不知不觉,杨悠然已经成了凌修媛的首席‘造型师’了,穿什么,搭什么,凌修媛往往会听从杨悠然的意见。而那些基础的妆容杨悠然都教与了芙妙,她自己倒退居幕后,动动嘴皮子即可。

    芙珍和芙梓对视一眼,心中涌起相似的苦涩,往日她们也算是凌修媛的心腹了,如今这个采月虽然并没有近前伺候着,在凌修媛心目中的地位却与日俱增,眼瞧着就要压过她们这两位首席一级大宫女。

    凌修媛倒不以为意,悉心打扮妥当,才翩然离去。因只是后宫嫔妃们的小聚,就只带了芙珍和芙梓两人,杨悠然正待要离开,一向与她没什么来往的芙莎却给她使了个眼色,冲芙妙说:“你去小厨房叮咛声,娘娘外出了,下午的燕窝先不要炖了。”

    “是,姐姐。”芙妙虽然也是大宫女但到底是新人,在芙莎跟前也是毕恭毕敬的,忙快步去了。

    芙莎见殿内无人,才轻声问杨悠然:“采月,娘娘已一月未来月事你可知晓?”

    杨悠然是大眼瞪小眼,这种闺房私事她怎么能知道,难不成还问凌修媛:诶,你最近来大姨妈没?

    “当然不知道莫非?”

    芙莎点点头:“正是如此!”

    没来月事不就是可能怀孕了,凌修媛进宫数年都未曾有孕,此番怀孕倒真是求仁得仁了。

    “这是芙蓉殿的喜事啊!但是娘娘并未声张,奴婢们也都不知道,却不知姐姐将这话告知与我是什么意思呢?”

    芙莎微微一笑,平静的表情下似暗藏玄机。

    “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娘娘很快便不能再穿着寻常的服饰,发饰也要精简些,你大可提前准备,制一些温婉又舒适的服装。”

    杨悠然狐疑的看着她,宫中人惯于说三分留七分,她这话绝不只是那么简单。

    几乎是本能的认为这是个陷阱。

    “多谢提醒。但是娘娘若有意教我知道,自然会嘱咐我。我只是个奴婢,怎么敢替主子做主呢。”

    “你不信也罢。”芙莎灼灼的看着她:“反正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宫里。”

    杨悠然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哦?可是我听芙莎姐姐这么讲,这个消息似乎只有你们几个身边人才知晓啊!难不成你们会把这消息说出去?”

    “还是说,你故意告知于我,等外界知晓了,就成了我故意出卖娘娘不成?”

    芙莎呵呵一笑:“随口一说,哪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杨悠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吧!

    “那就多谢姐姐提点,妹妹告退了!”

    待杨悠然前脚刚踏出殿门,芙莎突然又叫住她。

    “等等。”

    “姐姐还有事吩咐我吗?”

    “不是”芙莎犹豫着绞着袖子,一跺脚,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道:“咱们殿里好些外边的人”

    杨悠然眉角跳了跳,难道她为贵妃做事被这芙莎知道了?她慌忙撇清:“我却没听懂呢!”

    “你听懂也好,不懂也罢。我知道你是个没有背景的清白人,但是保不齐别人同你一样总之,多担待点吧。”她显然不欲再多说什么,径直扭头走了。

    独留下杨悠然真的是惆怅一片,也闹不清楚两个三个的都递给她这样不清不楚的话,究竟是各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回了屋子,芙红瞧她愁眉不展的,好奇的问道:“姐姐,庆榆公公叫你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