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雨滴沿着屋檐下落,如散落的珠帘般轻轻叩在石阶上。潮湿的空气气味清新,细嗅还有一缕栀子花漫过的清甜。

    杨悠然蹲在屋檐下,双手支着脸,嗅着花香,呆愣愣的望着那朱红的宫墙。

    她并没想什么深刻的问题,只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那年应该是在读初三。白天要上课,晚上自习到九点十分,周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得去补习班。总之绝不是现在这样,天不亮就要起来烧热水,接着清扫院落,把那廊道的壁柱都要擦拭的一尘不染,一盆一盆的浆洗衣裳,干的头都抬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好在自己借着病人的由头,时不时的能偷偷懒,否则一时还真适应不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

    “采月!”传来一声轻唤。

    这是她在这儿的名字,听得多了,倒也习惯了。

    “哎。”杨悠然轻声应下,回头见一个十四五岁梳着双鬓的大眼睛小丫头的正从廊道那边探出头来,正是和她同屋的采莲,便顺势提醒:“留心脚下。”

    “怎么积了这么多的水。”采莲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挪步过来:“姑姑再三叮咛让我好生照看你,你倒偷偷跑出来吹风,要受着寒气我可不顾你了。”

    她一向心直口快,不等杨悠然答话,又笑嘻嘻的凑过来一同蹲下:“得亏下了一场雨,不然入了冬更没机会穿这新裙子了。”

    她们俩都是典库司大院里的粗使宫女,做的是院落堂屋的打扫,浆洗这些粗活,和想象中的宫廷生活不同,粗使宫女的工作性质等同于环卫工,平日里着裤装,小腿以下还穿着“膝”,方便干活。而典库司不比别的地方,里面搁的都是各种珍器宝物,粗使宫女根本就踏不进门。因此,一旦下了雨,她们就得了闲,可以松快松快,穿一穿平时没机会穿的裙装了。

    “今年秋天的雨水可真不少。”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杨悠然发觉这里的气候倒和那边相差无几。

    “嗯。我只盼着天天都是连阴雨,不用做活才好呢!话说回来,这种天气啊,要是能吃点暖和的汤汤水水就好了。”采莲眯起了眼,馋道:“最好是冬瓜汤,又暖和又可口,滋味好得很呢!”

    是啊,整整齐齐的猪小排和着冬瓜清炖,再放点百合进去,那口感…杨悠然也忍不住发馋了。可是,她知道采莲只是嘴上念叨念叨,宫人的饮食自有规制,不是她们想吃什么就有的吃的,额外的饮食都要自己掏银子。这不逢年不过节的,吃个饱足就行了,谁舍得从自掏腰包加菜啊。不过吃不着嘴,还不容人想想么,她含着笑问:“你说皇上和妃子们这会在干什么呢?”

    “我说采月,进宫是咱们俩一块儿学的规矩,贵人们的名讳犯忌,背后不可妄语,你难不成都忘了?”采莲狐疑道:“姑姑说你挨了雷,受了惊吓,免不了胡言乱语一番。可是你也休息有半月了,宫里忌讳多,冲煞贵人是大罪,我就罢了,你可不敢当着别人再提这个。”

    “我…”杨悠然本想辩解几句,可看采莲那着急上火的表情,又忙把话题岔开:“我遭雷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天气啊?话说,我怎么一回想那天以前的事儿,脑子就疼的发麻呢。”

    其实自从她“苏醒” 后,采莲就把前因后果给她讲了好多次了,但是见她这会问起,采莲又不厌其烦的讲道: “那天晚上风疾雨大,雷声震耳,咱们本来收拾完就要浆洗睡了,可你突然说下午当差收拾完笤帚没关窗户,摸黑就出去了……”

    她静静听着,神思已远。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是个狂风暴雨的日子,她从公司下班时,天已完全黑了,她撑着伞急急跑去公交车站,谁知道,刚跑到一棵梧桐树下,一声惊雷…再醒过来,她就到了这儿,住进了别人的躯壳,成为了叫做采月的宫女。看多了穿越小说,她一醒过来就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不仅穿越了还落了俗套的穿进了宫里。不过,这里和她学过的历史并不相同,算是一个平行世界吧。

    穿越小说里,女主常常是呼风唤雨,手到擒来,可是她知道自己泯然众人,没有主角光环,没法全面开挂,老天爷赏脸能再给她这第二条命已经是谢天谢地,就不惦记着在这深深宫苑中再扑腾起多大的水花了。

    她所托生的这个采月生的算标致,和自己的眉目还有几分相似,长大了应该也是个至少六分的姑娘,但是在这宫中,就没有长相不周正的。照着采莲对她惊讶的样子,她才断断续续的拼凑出原先采月的性格,原先这个小姑娘懦弱又怕事,总是微坨着背,皱着眉头,少言寡语,在一群粗使宫人中也毫不出众。

    用不着担心那些王爷阿哥为她痴迷,也不必和后宫嫔妃们争夺皇上的圣宠。人生在世嘛,哪里不是混口饭吃,在公司里是,到了这个压根没听过的大胤更是如此。

    “采莲,你困吗?咱们回屋去眯一会吧?”杨悠然打断采莲絮絮叨叨的陈述,如果不打断,她前因后果能再讲一个时辰。

    “你是病人,躺一整天姑姑也不计较。我可不敢,大白天睡觉肯定要挨责罚的。”

    要说当宫女除了要干活就是这点不好了,规矩多,特别多,一举一动都被规矩管住,杨悠然撇撇嘴,打算趁着她们还把自己当病人,再去小偷一会懒。

    “瞧我,差点忘了!”采莲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急匆匆的站起来:“姑姑让我叫你去呢,说是司宝明天就要回来了,免不了问起你的事儿,她对你还有几句嘱咐。”

    姑姑是管她们数十个粗使宫人的大宫女,这半个月来对她也算是关照有加了,她慌忙提起裙摆,随着采莲快速穿行在雨帘下的廊道里。

    粗使宫女都是三个四个的一个房子就寝,跟宿舍似的住的通铺。而姑姑们有自己单个的房间,虽然不大,在这宫里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此刻,杨悠然和采莲恭敬的站在掌事姑姑面前,你说电视剧里的那些宫女不是淡粉淡黄淡绿这类天仙色薄纱就是爆/*乳、紧身这类性感装束,怎么轮到她穿越就变成了绀青、黧色、黛蓝这样灰暗昏沉的色泽了呢!

    “采莲,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问采月。”姑姑的声音冷冷清清,杨悠然心中咯噔一惊,平日里姑姑挺亲切的,突然这么严肃,莫不是瞧出什么不对劲了?

    “是。”采莲缓缓退出去,轻轻合上门。瞧瞧,一个粗使宫女都有这样妥帖的礼仪,而她呢,来这磨练了十几天了,刚才说起这天下之主竟然口无遮拦,唉,真是惭愧,情不自禁地,头埋的更低了。

    “你出事也有半个来月了吧?”

    “是。”杨悠然不敢抬头,温顺的答道。

    “唉。”姑姑仿佛很是为她的事烦恼,轻叹一声:“典库司在宫里虽然不是什么红火地方,但是地位特殊,活儿也不重,年年都有不少丫头变着花样的想法子进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躲过了公司的小圈子政治,也躲不过后宫的尔虞我诈啊。人家这意思,她一出事后面就有人紧盯着想把她撵出典库司呗!杨悠然心中一动,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没有后台,咱们只能扔了这张脸卖惨了!

    “采月知道自己出事以后全靠姑姑照拂,我被雷劈过,如果出了典库司哪里还有地方敢要我。还请姑姑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她弱不禁风的跪下,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泪眼婆娑的望着姑姑,卖惨!

    “好了好了,快起来!”果然人人都会怜悯弱者,姑姑连忙扶她:“傻丫头,你们几个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如果不是有心留你,我又何必给你指路?”

    “采月无以为谢,只好给姑姑磕头了。”卖惨就要卖到底。

    “行了,姑姑知道你有心,起来说话吧。”卖惨的效果那是杠杠的,姑姑用心指点迷津:“司宝这一趟随着皇上秋猎出宫一月有余,肯定知道了你的事儿,要不着一个时辰,定有人着你过去问话。你可知道怎么答吗?”

    杨悠然摇摇头,其实她心里也算有了自己的答案,几年的工作经验还不明白这点弯弯绕绕吗。但是呢,什么叫做办公室政治啊!敲黑板!就是领导在问你问题的时候心中往往有了答案,与其自作聪明,却说不到她心坎里,倒还不如装无知使对方自信心和成就感爆棚,反倒对你倍受赏识。

    “请姑姑赐教!”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傻白甜的无知样。

    “你只答,因收纳打扫的物件遇了雷,醒来以后昏了几天,过后脑子反而比以前清明了。”姑姑睨她一眼,这丫头从前敲打多次都站不直腰板,如今却把脊背挺的直直的,人的容姿一变,气质一下就变了。

    这话反而让杨悠然心里嘀咕起来了,宫里的小丫头都只有十四五岁,这位叫姑姑的,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这个年纪搁二十一世纪那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丫头,整天逛吃逛吃,买买买,剁剁剁,懂什么办公室政治啊。照她这么夸说自己一个雷劈的反而聪明了,这是什么好主意么,能过的了司宝这一关不,如果弄巧成拙了,还不是她这个正主儿倒霉。

    姑姑见她想不通的样子,微微一笑,心说这丫头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自己跟前不跟明镜似的,倒还学着谦虚不敢自夸了,又想着她毕竟是挨了雷的,少不了在某些方面有些吃亏,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你以前什么样儿,姑姑心里可清楚,跟采莲在一块,伶俐的是采莲,愚笨的是你。但是被雷劈以后,平常人弄不好下半辈子就废了,你倒越发精神伶俐了,依我看,你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一般。因此啊,你就把话照直了说,司宝定不会怪罪。而且,老话说不与贵人为难,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能想到的道理,人家司宝想不到吗?”

    我嘞个去!杨悠然呆在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瞧她说的,原来这具身子的主人,原来那个叫采月的,是个出名大笨蛋啊。不然啊,就杨悠然这随意惯了的眼力劲儿,也绝对称不上聪明伶俐啊。

    她还是咧嘴挤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笑容:“姑姑一指点,我就全明白了。谢谢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