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狄念几番叮嘱,又让罗必韬亲自送她二人去金峡关北戬军前。

    山峦远看如刃,近看成峰,横梗在二军之间的是险关窄道,翠树蔽天,野花飘香,步步相连皆是尘。

    北戬来人甚是风姿挺拔,一身绢布甲穿在身上竟不似武官,倒像个偶习骑射的世家子弟,见了她与黄波,远远地就叫士兵前去执马相迎,态度甚是恭敬。

    孟廷辉没觉得如何,倒是黄波有些惊讶于这些北戬将兵的风度,久久才回过神来。转身令送他们入关的罗必韬等人不必再进。

    “孟大人。”来者彬彬有礼,下马冲她长揖到底,“在下奉宣徽北院使赵回赵将军之命,迎孟大人入我营中议事。”

    孟廷辉眼神温淡,毫不谦虚的受了他这大礼,人在马上动也不动,只是低头望着他,道:“足下贵姓?”

    “岳。”那人直起身子,“在下岳临夕。”

    她轻点了一下头,下巴朝远处灰黑点点的营帐处抬了抬,“走吧。”

    北戬大营傍山而扎,一整片半月形的营寨整洁有序,其秣马厉兵之象丝毫不亚于大平禁军,留于营道上的士兵见了他一行人也只是马上低下头,并不敢放肆盯着。

    入行辕时,一眼就看见安坐在帅案后的赵回。

    他起身飞快,朗声道:“孟大人。”

    孟廷辉足下却稍稍一滞,声音淡下去,“当初一别,未想还能有今日。赵将军别来无恙?”

    此时回忆起半年前的那场正旦大朝会,想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他当时的意图不单单是去请议减岁裁军这么简单。

    赵回笑着让她入座,“孟大人依旧是进退不惊,风采灼人啊。”

    她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怠于同他虚与委蛇,口中干脆道:“我代大平禁军前来訾议止战一事,敢问北戬朝中来使何在?”

    赵回冲帐中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皆退了下去,唯独那个岳临夕没走,挺立于一侧。

    孟廷辉瞥他一眼,又看向赵回道:“赵将军何意?”

    赵回道:“此为我宣徽南院使岳大人,此番奉诏来金峡关与大平禁军议和的。”

    她了然一点头,微微蹙了眉,回身冲黄波道:“你也出去吧。”

    黄波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可却不得不尊她之令,黑着一张脸退到帐外候着去了。

    待帐中全没杂人了,孟廷辉抬眼便盯着那岳临夕,目光锐利脸色凝肃,“没旁人了,也就不需要要玩什么花样了,你是那边来的人?”

    赵回一听,脸上笑意全无,悠悠道:“孟大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他转身对向岳临夕,道:“既然如此,你也就有话直说吧。”

    岳临夕迈两步到她身前,朗然一躬,低声道:“臣岳临夕,拜见国主。”

    饶是孟廷辉再有准备,再听见这话时也是小惊了一下,怔然注目于岳临夕的脸上,久而未言。

    岳临夕抬头道:“眼下事未具备,待国主移驾至建康路舒州,侯我人马复据三路要塞后,必会为国主行称帝登基大典。”

    孟廷辉默然良久,忽而笑了下。

    称帝?

    是没料到这些中宛遗臣们如此迫不及待且胸有成竹,就好像这北三路,甚至是更多的疆土已为他们全部掌据了一般。

    她未答岳临夕的话,转头又去看赵回,道:“我出京前听尹清道,倘是中宛得以复国,便割所占疆土三人之一与北戬,可有此事?”

    赵回点头,“正是。”

    她这才转眸望向岳临夕,冷笑道:“起兵是你们筹谋的,与北戬商约是你们定的,何时称帝也是你们说了算,那还要我这个国主么?横竖不过一个帝位,你们当中势必有肱股之辈可以胜任,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已经觊觎此位许久。”

    岳临夕一哑,不曾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思虑片刻才道:“中宛亡国凡二十七年,故地诸路遗臣子民无不期盼得以复国,暗中筹测多年无所举动,是以无人可聚万民归心,今知皇嗣尚存于世,我等乃敢举兵,行此复国大计,惟望国主能以皇嗣之身招故地移民于麾下,此帝位非皇嗣真脉不能与占,而今既得国主,则往后复国大事敬由国主定夺,我等亦唯国主马是瞻。”

    孟廷辉略略一牵唇,神色似是有些满意,冲赵回道:“之前所约,可曾立过盟书?”

    赵回看了岳临夕一眼,方皱眉道:“不曾。”

    “那便不作数。”孟廷辉语气干脆,丝毫不留余地:“北戬眼下虽助我复国,然一旦占得己利,安知不会反目侵我疆域?”

    赵回乍然做怒,“我北戬此番出重兵南下,难不成都是白白费力流血?”

    她轻轻地笑,“赵将军莫急,我话还没说完,眼下北三路多有为我大军所制之势,再加北戬压境数万大军,复我中宛故地诸路不在话下。然你我既以举兵,又岂能不图所进,若依我见,除复我故地之外,还当趁势再多占数十州疆土,如此方能解我亡国破家之仇,北戬大军倘肯与我同进同退,则多占之疆二军各得一半,如何?”

    赵回沉着脸,“此时我做不得主,须得报京中,由我北戬皇帝陛下裁断。”

    “无碍。”她低眼,“我时间很多,可以等。”

    赵回脸上却泛起疑色,“我又怎知你是一心一意要与北戬共进退?倘是你眼下说些虚情假意的话骗我,将来又该如何?”

    孟廷辉目光微燥,“为表我之诚意,更为让赵将军信我,不如我让金峡关外的大平守军退后三十里,还金峡关口与北戬大军,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回一惊,“你安有如此大的能耐?”

    她眼神无羁,出口更狂:“我自有我的能耐,赵将军又何须多言?倘是再有疑言,莫怪我翻脸不干了。”

    赵回喉梗,只皱着眉盯着她。

    岳临夕也有些迟疑,道:“大平禁军历来骁悍,倘是我军再犯除北地之外的诸路州县,恐会不利。”

    孟廷辉瞥他道:“大平禁军的事儿,此处岂会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先前北面三路之所以裁军减员,便是因为营寨散多难防,各军兵员惰怠不堪,除了少数几个州府大营之外,大平禁军早已不比从前。”

    她又挑眉冲赵回道:“大平新帝如何更不许我多言,赵将军当初亦是亲眼看见了,彼不善战筹略,多年来不过是靠那些枢府老将们帮持罢了,倘是北地连败,大平新帝定会厌战,或许将来不需你我二军攻伐力战,彼亦会割地求和矣。”

    赵回脸色愈黑沉,“你与大平皇帝不是…”

    孟廷辉不耐烦的地打断他,冷声道:“我孟廷辉在大平朝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不需我与将军详说吧,我自幼孤苦无依,此生一重高官显位,二重金银钱锦,这些年来在朝所图不过此二事,至于大平皇帝,我既知亡国破家之仇乃拜其父所赐,十余年来其苦无靠之恨又岂会轻易就泯,我与他之间本非真爱,从此往后更是只留恨意,不存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