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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传胪的当日,自凌晨始便有光禄、鸿舻二寺的官吏们在宝和殿中忙碌,排案布凳,备金榜裱宣,待至天边泛白才将诸事准备妥当。

    东宫殿门外却相较冷清,几个殿侍站在廊下,默声无言,看里面殿中烛光通明,却没人敢扰。

    远处有人走来,一个殿侍下意识地上前挡在门前,待那人走近,他看清后方笑道:“原来是沈大人。”

    沈知礼手里捧了一本薄卷,亦微微笑着看那人:“太子两日前着令职方馆查一个人,我特意赶在小传胪前送来给太子过目。”说着,探头望了下殿内,又道:“太子又是一夜未睡?”

    殿侍点头,脸色颇是无奈:“太子的性子,沈大人也是知道的。”说着,侧身上前,叩门禀道:“殿下,职方馆的沈大人。”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允入的声音。

    沈知礼推门入殿,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殿下。”

    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松松地披了件外袍,看见她,脸色微凉:“职方馆的人怎么叫你来了。”

    “臣也是职方馆的人,有何不可来的?”她笑嘻嘻地,上前呈上手中的东西,“殿下着人查孟廷辉的身世,职方馆昨夜已誊抄入卷,臣亦是一夜未眠,赶在天亮之前送来给殿下。”

    他脸色漠然。伸手接过。“此处没你地事了。”

    沈知礼却不走。候在一旁。看他翻开那薄卷。一页页扫过。脸上地神色变得有些诡暧起来。

    果然。他翻了几页后人便僵住。半晌才一合卷。冲她道:“怎么还不走?但凡孟廷辉地事情你都要插一手不成?”语气冰冷不善。

    她一撇嘴。“臣便是无丝毫功劳。也有半点苦劳吧?太子殿下就这样对待臣?”她眼底笑意浓浓。“看孟廷辉地样子。倒想不出她地身世这么可怜。从小无父无母。幼时被人拐入潮安北路冲州以北地一座尼庵。未编户而遭剃度。八岁那年恰逢皇上下旨。停废潮安北路敕额以外地寺院尼庵、重令年幼僧尼编户入籍。时潮安北路冲州府地通判张越行令不效。致使大批无户年幼僧尼无家可归。寒夜里不知冻死了多少。而孟廷辉正是其中之一。”

    他脸色不豫。撇眸盯住她。似是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

    沈知礼低眼望着他掌中薄卷。又道:“可她后来却被贵人所救。编籍入户。然后被送去当时冲州府新建未久地女学里。”她停了停。“可当年那个贵人是谁。职方馆却查不出来。此于我大平王朝职方馆潮安北路房而言。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他横眉,“沈知礼,你可以退殿了。”

    她抿唇轻笑,朝门口退去,口中道:“若是臣没记错的话,十年前的潮安僧尼案是太子一手经办的,而当时殿下年不过十四,却令潮安一路骄臣人人自危,此事当年轰动天下,殿下从此声名大震……”

    他一把攥紧了那薄卷,寒声道:“沈知礼。”

    她断了下面的话,脸上犹带了浅笑,退了出去,伸手把殿门关上。

    朱环在门板上轻颤了两下,咯噔作响。

    他皱眉,右手攥得愈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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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卯时起,宝和殿外便有宫人领了殿试后位列前十的女贡士来此祗候,待太子传召见谕后,一个接一个地入殿觐见。

    初阳自东边升起,又慢慢地移到天空正当中,脚下的青灰色宫砖也被晒的开始烫。

    孟廷辉一动不动地站着,已过巳时,还是没有人来唤她,正午的阳光热而毒辣,烧得她脸庞一片潮红。

    等到前面第九个人经传入殿觐见之后,才有一个黄衣舍人自高高的殿阶上下来,冲她道:“孟姑娘,该你了。”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跟在那黄衣舍人的身后入了殿。

    殿门在她身后徐徐阖上,森然一声响。

    火辣辣的阳光被厚实的殿墙隔在外面,殿中一片阴凉,空气中都像带了丝水气似的,一下便润了她干涸热烫的唇。

    “坐。”

    不待她看清殿中人,不待她行臣子礼,他的声音便传入她耳中,同样的清凉,又带了点哑意,直入心尖。

    她闭了下眼,适应了殿中光线,瞥见身旁置了锦垫高凳,却没动,只向前方坐着的人看过去,轻声开口:“殿下。”

    薄薄的单袍衬出其下硬朗的身骨,襟前金线暗纹繁复交错,灼亮的瞳眸,微黯的脸色,一双长腿竟是叠搁在金案之上,斜眉如锋,神色虽端肃,却是一副不羁之态。

    她喉间瞬间有些干,不曾见过这模样的他,更想不到他会有这模样……指尖有些麻,转眸去看,殿上竟是再无一人,心口不由砰然一跳。

    他看着她,叫她:“孟廷辉。”

    她陡然回神,低头:“殿下。”

    “就这么想要状元之位?”

    他开口直接了当,话语如刃劈风,她双耳微凛,听清了,却像是没听清,一脸朦懂。

    他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一殿寂静,殿外偶有飞鸟振翅扑檐而过的沙沙声,搅得人心更躁。

    她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臣不只想要状元之位。”

    他听了这话倒也不觉惊奇,只道:“还想要什么?”

    她轻轻扬唇,“殿下有言,此次女子进士科第一人及第者允入翰林院,赐正七品编修一职。然而我朝有定,历科进士第一人及第者都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为何女子进士第一人及第者却要低人一品?”

    他淡淡道:“你还未当上状元,尚无资格说这些。”

    她低头,“倘是凡事都需在其位才能言其政,那翰林院的清议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他起身,“好一张厉害的嘴。”绕案下阶,走来她面前,“你倒说说,倘是让你当了这个状元,你会怎样?”

    她仍旧低着头,“殿下方才说了,我还未当上状元,尚无资格说这些。”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握住,抬了起来。

    她微惊,抬眼正触他的目光,深涧似的一双眸子,到底也生寒。

    他臂肘半弯,低了头打量她,记忆深层连续翻涌,却始终看不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一直未松,许久才慢慢开口道:“你既是这么想当这个状元,我便让你当这个状元。不但让你当这个状元,还赐你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赐佩银鱼袋。如何?”

    一字字落入她耳中,震得她心神恍然。

    下巴微痛,只见他眼底深意层层覆上来,可她却不解。

    如此殊宠……

    他到底是何意?

    她凝神半晌,不答反道:“……君臣有别,殿下行此孟浪之举,太不合矩。”

    他松手放开她,“你连进士之名都还没有,如何能以臣下自居?开口却屡道狂言,何曾将我放在眼中?”

    她抬头,一路望进他瞳底,异色眼波深深漠漠如汹涌之涛,淹得她心头一片水湿淋漓。

    他挑眉,对上她的目光。

    她却微微弯唇,靠上去一点,“殿下也尚未登基继承大统,如何能以君上自居?既是非君非臣,那我便是狂妄一点又如何?”

    他的眸子缩了缩,张口欲言,却不防她忽然凑近,偏头吻了他的左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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