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德来修缮房子,老安人就不能再住,她和七奶奶商量着先在她家借住几日。

    顾维德岂敢让老安人住在别处,忙命令工匠把老安人的衣物和家具先搬到牛车上,又让两个仆妇把老安人和嘉木半架半拖地给劝进了轿子中,由顾孟平一路护送着住到了大宗。

    老安人借住到了大宗,而大宗出钱出力帮着外三房修缮院子……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腿似的传遍整个顾氏宗族中。

    那些平日里和外三房没有走动的人也开始往两榜巷云集,可这时老安人已经借住到了大宗,哪里能寻到?

    这些人看到了确实有大宗请来的工匠在帮着修缮院子……

    于是,他们便往大宗求见。

    大宗的大门岂是他们能随便进的?在门房处就被打发出来了。

    等到十日后,顾孟平奉着老和尚和老安人从大宗出来时,两榜巷已是人山人海。

    都是迎接老安人回家的。

    老和尚是个喜清净不喜热闹的,见到这么多人就觉得头痛。

    自然不耐烦招待他们。

    这个重任就落到了顾孟平身上。

    顾孟于对于这种应酬是得心应手,应付自如。等到那些贺喜的人走后,外三房又收获诸多的赞叹。

    令人诧异的是,他生身父亲顾维盛却在曲终人散后姗姗而来。

    顾维盛的态度有些踞傲,神情也有些不耐烦,他冲着石桌旁的老和尚拱了拱手,对于老安人则只是欠了欠身。

    “祖母说孟平在大宗呆了十几日,有些相信他,想请孟平回府一见。”说完后,他紧紧抿着嘴,背负双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我不孝顺,不知道去看老祖宗吗?

    可是当初你们把我承嗣出去时,是禁止我回府,禁止我向西府任何长辈尽孝道的。

    这时节让我回西府不过是向世人证明我不孝不义罢了!

    顾孟平心中冷笑,垂头不语。

    他是小辈,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能说话。更何况,有老和尚在,岂会让人欺负他?

    果然,老和尚轻咳一声,吃了一口老安人递来的茶水,而后缓缓阖上双目。

    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阖眼就阖了将近半个时辰,顾维盛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急得差点揪光自己胡子。

    眼见着都半个时辰了,还不见有醒的迹象。

    只得灰溜溜离去。

    至于说杨氏要令顾孟平去西府的事情么……没经过长辈同意,顾孟平岂敢随意离开家门?

    然而,顾孟平到底还是担心起来了。

    老和尚躺在摇椅上真睡了大半个时辰……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和尚的身子一向极好,从他少年起就用凉水冲澡,一年四季从不间断。

    几十年来没生过一场病。

    这是他第一次坐着睡着……

    老安人看了一眼顾孟平,眼带忧伤。

    她是侍候过公婆和爹娘终老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顾孟平不敢出门,随时跟在老和尚身边。

    顾行云和顾少华来找过他好几次,都被他以照顾老和尚的借口拒绝了。

    一转眼过了大暑,他在外三房呆了有半个月。

    他每日呆在二门内陪着老和尚,早上如同在枫林寺那般劈柴挑水,吃完早饭就听老和尚讲课,耳听着盈袖在西厢房玩耍,偶尔传出嘉木的惊呼和笑声。

    义净站在老和尚身后,为他执扇驱蚊。

    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多了老安人一家。

    他觉得很幸福,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自从那一日顾维盛在外三房被罚站半个时辰后,他就再也不来了。

    杨氏曾派管家以想念顾孟平的名义来请,都被老和尚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后来,老和尚干脆烦了,反问管家,“世间何人无父母,世间何人无长辈?难道只有孟平有长辈,他顾杨氏就无有长辈在世间?”这是在反问杨氏,为何明知老和尚是长辈,却从不来请安。

    虽然当初说好,孟平出继后与西大房再无干系,可是到底血脉关系摆在那里。

    杨氏可以无耻地来请,顾孟平却不能无情地不去。

    听了这句话,杨氏老实了好久。

    老和尚怕她再骚扰顾孟平,便叫来老族长,将这话当众问出。

    一时间,族里指责声甚众,纷纷谴责杨氏不敬长辈!

    杨氏活了七十多年,临到老了却被一个老和尚给打了脸。可她还无处说理去!气得大病了一场。

    她已不是第一次‘病’了,族里的人自然不屑于去看她。

    老和尚从没将她当成个事,依旧在外三房用心教顾孟平读书。

    这些日子,老安人却发现一件稀罕事。

    外三房的人多了,按说这支出也应该多了,可这一个月帐面上的银子只见多却不见少。

    等到宁伯支支吾吾地过来找她,她才明白,原来每次宁伯出去买菜时,义净都会抢着付钱。

    一个小沙弥上哪弄钱去?

    老安人就趁顾孟平不读书的时候将他叫到一旁。

    “孟平,虽说大师父是借住在咱们这里的,可你祖母是晚辈,晚辈能奉养长辈这是天大的荣幸,怎就能让大师父出钱了呢?”老安人略有些激动,声音也有些尖锐。

    顾孟平摸了摸脑袋,知道自己疏忽了。

    忙揖首道:“禀祖母,按族里的规矩,枫林寺的吃穿嚼用一向由族中供应。因以前是住在山上,上下山不容易,就每隔几天派人送一次米面。现在因下了山,族里就不再供应米面,改给银子。这也是孙儿的疏忽,忘了禀告祖母。”

    老安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顿时怔住。她可不是那等贪图便宜的人,当初请老和尚来外三房那也是因为他和顾孟平的关系。

    并不是为那每月几两银子……

    顾孟平生怕老安人误会,补充道:“若是单独由咱们出钱供奉大师父,岂不寒了那些族人的心?”

    他说的是那些信佛的族人们,每逢各个佛涎日,他们都会上枫林寺烧香祈福。后来老和尚年纪越来越大,受不得吵闹,族人就在山下烧香。

    老安人闻言,却是红了眼圈。

    这一句‘咱们’,暖透了她的心。

    第二日,老和尚令顾孟平回枫林寺收拾东西。

    “以后想必我也回不去了,不如先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干净,也免得临到头来慌乱。寺里也没有什么要紧值钱的,只是我榻下却有两箱书是万万不可丢弃的,你须得亲自去取,不可经第二人手。”老和尚说着递给顾孟平两把开箱子的钥匙。

    顾孟平怔了怔,只觉得手中的钥匙如愈千斤。

    想要说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最终吞回了腹中。

    他不知道,他前脚走,后脚就有马车如风般驶进了遂平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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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估计也是一更,先说声抱歉,不过我会尽量码字的。这段时间家里事太多,把存稿全给用光了,早知道就下月发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