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本来说让京城的工匠过来打磨弹子锁的外形,他的这个主意遭到骆思恭的否决,一则是京里催得紧,没有时间在路上消耗;二则京里不禁工匠多些,相应的材料与设备更加齐全,不如将做好的锁拿到京城去装饰。

    次日,骆养性就带人押送这六把弹子锁进京,并留了一队锦衣卫旗兵照看李家工坊,经过他的争取,李彦这个锦衣卫小旗已不仅是管理工匠,也可以领几个兵丁,他还信誓旦旦保证,这次进京,一定给李彦表功,给他弄个总旗。

    骆养性走后,李彦安排工匠们搬进河边刚刚建好,甚至连门窗还来不及安装的简易“厂房”,这排青砖砌成的厂房完全按照李彦的设计,场地宽大、门窗也开得很大,便于采光和通风。

    根据前面的加工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工匠们的分工也进行了一些调整,以使得各个工件的加工进度尽量同步,将几种部件归并为弹簧作、铸造作与打磨作,下面再分为锁栓、锁舌、弹子等小组,相互间可以协调进度。

    所有工段生产的锁也统一为一种规格,以尽量生产出更多的数量,随着弹子锁送入宫中,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大量订单纷涌而至。

    不过,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李彦也单独为刘铁锁组建了一小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生产出更多高精度的标准尺与游标卡尺,并开始制作精度达到五分之一厘、十分之一厘也就是一毫的游标卡尺。

    李彦的野心,并不单单是一个弹子锁,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将目光放在这上面,更不会为之停下自己的步伐。

    夏熙帖子邀请李彦饮酒,并且将四海居的一艘画舫开到卫河上,在船头煮茶品茗,可以看到两岸洁白的芦花纷纷扬扬。

    “三娃,你可知道,闻香楼如今已是马堂、徐贵的产业?”夏熙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低落。

    “马堂?”李彦皱了皱眉头,徐贵他知道,就是那天在公堂上阴阳怪气的太监,这个马堂的地位却要比采办太监更高些,他是宫内派出来的榷税使。

    “宫里的太监……他们可比王家还要势大,夏某也是不敢想什么竞争,好在五加皮酒已经有些眉目,若是能够成功,勉强撑着四海居不倒便行,”夏熙苦笑着摇了摇头,虽说夏家在天津也有影响力,不过夏熙作为庶出的老三,差不多要从家族分出来,自然不受待见。

    夏熙本想着重振四海居。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想到却接连碰壁。便有些灰心。

    李彦却笑着摆了摆手:“元望兄不必忧心。等到五加皮酒酿成之日。便是四海居反击之时。”

    “哪里敢反击什么!”夏熙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个太监有权有势。四海居若是去唱对台戏。那真是与找死差不多。

    李彦悠然靠在椅背上。看着碧蓝地天空。洁白地流云:“黄金菜地食材、做法都算不上有多神秘。只能赚些快钱。想来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商人知道闽广也有番薯、玉米。不久之后。闽广地番薯、玉米便会在各地出现。闻香楼想要维持高价。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元望兄只需稳扎稳打。待到闻香楼失去黄金菜这个招牌时。自然会后来居上。”李彦笑着说道。

    夏熙听了只是摇头。虽然不用与闻香楼直接竞争。可结果也是一样。谁知道出了名贪婪地太监到时候会不会恼羞成怒。

    整个下午,夏熙的情绪都有些低落,闻香楼便像一座大山,挡住他的雄心壮志,而在身后,作为夏氏庶出,还要面对家中兄弟的掣肘。

    李彦与夏熙先品茶、后饮酒,酒入愁肠,夏熙不大工夫便露出醉态,将满腹辛酸零零碎碎倾倒而出。

    夏父去世,夏氏的叔伯兄弟争夺家产,一开始都将目标对准庶出的夏熙。

    正好遇上闻香楼凭借黄金菜,一举压过四海居,夏家的人趁机难,不断指责夏熙,说他是败家子,让他交出四海居。

    夏熙要证明自己,当然不肯,但身上的压力很大,偏偏又遇上闻香楼转手。

    夏熙口中透露出的意思,似乎徐贵已经让人出警告,要四海居小心一些,不得打黄金菜的主意。

    夏熙知道无法与权势熏天的太监正面竞争,难免情绪糟糕。

    次日,李彦正在西跨院的临时房屋中,琢磨用什么办法帮帮夏熙,家丁急急忙忙过来通报:“少爷,闻香楼的人来了,来了很多人。”

    “很多人?都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李彦连忙起身,和二丫说了一声,就和家丁向外走。

    家丁一路小跑跟在李彦身后:“看上去像街头的打行、青皮,他们让咱们交出番薯、包谷!”

    “都不想活了么?”李彦皱了皱眉头,上次因为这事死了五人,怎么还有不开眼的前来捣乱?

    等到了门口,李彦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贼胆包天,他们这次是找到了靠山,那个上次见过的采办太监徐贵,正斜坐在软轿上,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一帮青皮在那里鼓噪。

    “都给我闭嘴!”李彦站到两个堵门的家丁身前,冷声喝道。

    众青皮看到突然展出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很快意识到这就是李家的主人,传说中一杆长枪挑死五人的李三娃。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李彦的外形并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身高七尺,体壮如牛,众青皮还是心中一寒,立刻噤声。

    “徐太监,不知前来何事?”李彦向着徐贵拱了拱手,淡淡说道。

    太监身体上有残缺,最忌讳的也是这个,李彦没有细想,这个称呼却让徐贵勃然大怒。

    “大胆!”徐贵脸色一沉,暴躁地从软轿上跳了起来,指着李彦大骂:“小匹夫,你、你叫咱家什么?”

    李彦这才明白,却不理会,微微一笑:“徐管事,前来何事?”

    “你……”徐贵深吸了一口,狠狠瞪着李彦:“也罢,咱家就不和你这小匹夫计较。”

    徐贵好不容易平复了愤怒的情绪,从身上掏出几张纸:“咱家是来要你履行这上面的约定,你若胆敢耍什么花样,哼哼!”

    徐贵手上拿着的,正是当日王好贤与李彦立下的字据,约定由李彦向闻香楼独家供应黄金菜的几种食材,也就是番薯、玉米和韭黄,不得卖给他人。

    徐贵接受闻香楼的转让,并认为李彦与四海居早有勾结,肯定要趁机毁约,这才召集一帮青皮打手,还有手下的一小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来到李家庄园。

    而实际上,李彦并没有毁约的打算,黄金菜如此高价,闻风而动的商人肯定很多,虽说番薯、包谷在北方根本没有,在南方闽广一带也只是零星种植,但只要有,就肯定能弄到,何况中间的差价又这么大。

    李彦早就知道,就算他控制住手上的番薯、包谷,黄金菜的高价也维持不了多久,等到有人从南方买到,黄金菜的价格定然回落。

    李彦心中好笑,脸上却露出犹豫的神色,直到徐贵又说了几句狠话,才“不太情愿”地叹了口气:“也罢,徐大人说过要诚信为人,既然闻香楼约定在先,我便卖你。”

    “算你识相!”徐贵瞪了李彦一眼,扯着尖细的嗓子叫道:“咱家知道,你这小匹夫收了几千斤番薯,上千斤包谷,都给我交出来。”

    “也罢,”李彦“无奈地”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只是这银子……”

    “番薯三千斤、每斤五分银,玉米八百斤、每斤二分银,一共是一百六十六两银。”郑书不知何时带了十几个长工站到李彦身后,很快报出具体数字。

    “银子,你还想要银子?”徐贵又跳了起来。

    周围的青皮看到李彦示弱,也都是跟着大声鼓噪

    徐贵看了看左右,除去十几个膀大腰圆的青皮打手,还有一队身挎秀春刀的锦衣卫,不禁胆气愈壮:“五十两,便宜你了!”

    “只有五十两,多了没有。”徐贵伸出一只手,在身前摇了摇。

    “你若是不卖,咱家便让人来取。”

    “怎么,徐管事想要抢么?”李彦冷冷地皱了皱眉头,身后的家丁齐齐向前一步,靠了上来。

    说话的功夫,除了几个地方留下执勤的,其他家丁已经全部集中到门口,手上也拿着长矛。

    门外这一番动静,几个家丁齐齐向前,门后的也是一下子涌出来,按照平日的操练,迅呈扇形展开,站成两排,持枪前指。

    李彦本身也是锦衣卫小旗,虽然这个小旗只是管工匠的,并不统兵,但为了保障弹子锁的工坊,锦衣卫在这里安排了一个百户。

    骆养性护送弹子锁进京,带走一个总旗,还留下一个总旗。

    锦衣卫的人都知道骆养性是都督大人的公子,骆养性又和李彦称兄道弟,这时候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哗啦啦!还没等徐贵反应过来,一队队衣甲鲜明的锦衣卫便冲到门前的空地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徐贵脸色铁青,大声吼道:“西门守诚,瞎了眼啦,知道咱家是谁不?”

    对面的锦衣卫旗校中,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总旗,脸色尴尬地拱了拱手:“徐公公,骆大人吩咐,李家庄园乃锦衣卫重地,严禁任何人侵扰,还请公公不要为难小的们。”

    徐贵翻了翻白眼,以为这个总旗口中的骆大人乃锦衣卫都督骆思恭,他一个小小的采办太监,便是太嚣张,也不敢多说什么。

    “好!好啊!”徐贵转过身,瞪着李彦连连怪叫:“不就是弄出个什么锁么,咱们等着瞧好了!”

    “嘎嘎!”徐贵怪笑两声,忍痛从身上掏出一百五十两银票,让人给了李彦。

    “姓李的,买东西讲究个讨价还价,咱家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还你这十几两银子,不会不给面子吧?”

    李彦将银票递给包有才核对,微微一笑:“也罢,李某就给公公一个面子,这十六两银子就不要了,也请公公给个面子,少要几百斤番薯,如何?”

    李彦知道,他与徐贵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也没必要委曲求全。

    “你……”徐贵差点气晕过去,翻了翻白眼,拂袖便要离去。

    “公公慢走,”李彦笑了笑,等徐贵摇摇晃晃上了软轿,才又缓缓说道:“黄金三菜,还有那个韭黄,不知道公公要不要?”

    “我……”徐贵差点都被气糊涂了,好不容易按捺住怒火,尖声说道:“不错,再过两天,便是你交来韭黄的日子,若是误了,哼哼!”

    李彦笑了笑:“误不了,只不过……小的觉得总是让徐公公跑来跑去也不好,不如咱们也做回一揽子的买卖,三天后我交上韭黄,以及培育方法,如何?”

    徐贵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你……这方法也要银子?”

    “公公英明,”李彦笑着道:“不多,一十六两银子而已,公公以为如何?”

    “你……”徐贵伸手指着李彦,当然知道他是羞辱自己想少掉的十六两银子,不过十六两银子对于黄金菜来说,确实不多,徐贵咬咬牙便答应下来,当场与李彦立下字据,交了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