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豪华那是真不假,金作漆银作瓦,琉璃当桌角玉器当碗杯,绕是这等奢靡,布置的主子还嫌不够似的,再拿几片锦缎搁了独间,一眼望去真是好一片绚烂去处,真是叫人花了眼睛,呆了神智。

    荞翘在一旁乐盈盈地问我道:“姑娘可喜欢?”

    我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喜……欢……”其实我对这儿花花绿绿的装饰真不觉咋样,只是想到有多少的颜色便有多少的银子,我便硬是能喜欢上了。

    荞翘还嫌不够似的,拉着我的手让我来看桌上的明灯,灯罩一拿开,嚯,又是一颗发光的珠子,不过这颗珠子血腥味真浓。我看了眼她,她似乎误认为是让我解释的意思,便欢欣答道:“这是我家那儿的特产,是人鱼……”

    那边被晾着的越王爷似乎被踩到了尾巴,忽然出声喝道:“退下!”

    我和荞翘都被这声猝不及防来的冷喝给唬了一跳,一齐行礼回他道:“是。”不过荞翘似乎比我带了一点惧怕情绪,娇弱的身子已经有些打颤。

    荞翘行礼退下,我也想着退下,好去别处悠悠逛逛,哪知道越王爷伸手一拦便将我挡住,听声音还颇有些哭笑不得:“可不是让你走。”

    不让便不让,我随意捡了个绣凳坐下,这房边上有个好像是向外凸出去的隔间,里头摆着小几和软榻,我看越王爷极为自然地跪坐在软榻上,白纱后的面容先转向了我,再转向了他对面的位置,我极为自觉地乖乖跪坐了上去,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让你与本王平起平坐,”他说道,“可没意思让你当本王的奴才。”

    我回道:“这天下人可都是皇室的奴才,王爷作为天横贵胄,自然能有底气把天下人当奴才。”

    “天下人是天下人,你是你,你不必把自己当奴才,本王必也不会使唤你当个奴才。”

    我翻了个白眼。

    “更何况,”王爷戴着皮套的手伸向了白玉的茶盏,悠悠抿了一口,这动作慢得只叫我心惊肉跳,“更何况我瞧着你也没把自己当奴才的自觉。”

    我义正言辞:“王爷可说我对皇室有不臣之心?若我有哪些行为能惹得王爷这般遐想,那可必得罪该万死了!”

    王爷一愣,天可怜见的,堂堂王爷今儿都已经被我说得愣住了两次,继而就笑了,他隔着面纱扶着额,忍不住地对我说道:“偷梁换柱这等把戏,你也是玩得最熟。”

    我谦虚道:“不敢不敢。”奴才的话题便就此打住。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高声喝彩的声音,且似浪涌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满堂的喝彩之声似乎能把屋顶掀出个大窟窿,搅得我忍不住地向最近的窗户那儿看。

    “喜欢热闹?”

    我答;“喜欢别人身上的热闹,但实在不喜欢热闹发生在自己身上。”

    越王爷点头了解,忽然展袖长挥,只听得一阵霹雳吧啦似乎是扒了房子的声响,这周围隔出来的单间便自己骤然塌了三面墙壁,这楼里头的正堂大厅有个水晶吊灯,那璀璨至极的光芒甫一下便照到了我的眼里头,害得我恍惚了半天。

    我听得有人拉长音调在喊:“天字一号房贵客,开~”

    我听到了下头隐约地一阵惊叹,便问身边王爷道:“这是在干什么?”

    “叫房,天字间入房的都是实打实的贵客,楼里专门有小厮叫房通告,一来显得酒楼高贵,二来迎合了贵宾万众瞩目的荣耀感受。”

    我想想这有什么可荣耀的?我恨不得跳下软榻往里头躲躲。

    “这四周都有薄纱,蚕丝掺金线细织而成,咱们能好好欣赏下头的歌舞,下头人却半点都看不到咱们包厢里的动静,你放心便是。”

    我瞧了他一眼,这王爷当真是个读心高手,我心里头什么疑惑都能被他解出来。

    “天字二号房贵宾,开~”

    “地字一号房贵宾,开~”

    我听得下头此起彼伏的欢和叫好之声,忍不住地探头朝外头来看,这整个楼倒像是一座坛,中间围起个圆形的木台,搁了环形的一圈清水才是宾客席位,不过这楼不高,我数了数也不过五层,而天字房便是在最高五层坐北朝南的好位置。

    我视力好,那么远的距离,还隔了层纱,饶是这般我都能将木台上的纹络看个清楚,细细雕琢的写实手笔,刻着的似乎是历史悠久的部落图腾,一股子浓浓的历史厚重感,硬是压住了满目绚烂的歌舞奢靡。

    我夸奖道:“这舞台不错,看着让人舒服。”

    王爷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四周的灯忽然就暗了下来,只能瞧见下面满堂宾客身上坠着的明亮宝石,一堆一簇地拥在那儿,当真像是能晃瞎人的眼睛。忽然一层的边上几簇几簇地亮点起烛火,几个轻纱女子踏着这点昏黄的烛光碎步飘上了台面,围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

    那琵琶女梳着飞仙髻,头上的装饰看着比身上的衣裳还要重,得亏脸盘长得好,不然还真是撑不起这一头堆砌难看的华丽发饰。

    我看着忍不住地笑起来,问了下身边人道:“这楼,这风格,是你一手设计的?”

    若是真是这位王爷的手笔,那么我对他的判定可要全部推倒重来了。

    越王爷高贵冷艳,轻飘飘地回了我两个字:“不是。”

    “那这姑娘,”我噗嗤地笑了一声,“浓妆艳抹还真是别有风味。”

    越王爷声音听上去很别扭,好像在刻意解释一般:“这姑娘不是楼里的姑娘,本王向来想把这儿往风雅里围拢,自然不会允许穿成这般招摇得登上台面的。”

    “那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越王爷道:“本王自会找人来给你做个解释。”

    看这模样是要找个背锅的了,这个傻头傻脑的王爷哎,他也不想想,以他的身份,何须来平起平坐地朝我一个快要成为她老婆的姑娘做解释。喜欢这个调调便是喜欢这个调调,做下了承认便是。

    我不过是和越王爷几番言语较量,下头却忽然出来了一阵跟着一阵的热闹,几番吹嘘,几番脆响的哨音,还有几番满堂而起的哄笑,怕不是什么精彩节目了,我赶忙探出头来观望,下头依旧是莺莺燕燕,在一定神,居然见到一只雪白的鸟儿。

    这姑娘,这姑娘只留下了罩在外头的纱衣,而把里头的贴身衣裳给甩出了自己贴着的范围,皑白雪山耸然其间,沟壑深深不知几尺,看得我是心生欢愉忍不住地热血上脑,恨不得也跟着下头围观的客人们吹几声口哨。

    许是我探头探得太厉害了,越王爷茶盏一摔,起身把我给拉了回来,他声音低沉,不知朝哪儿低吼了一声“退下”,便听得半空中有人连忙回了一声“是”,便再归了寂静。

    越王爷把我身子拦在了软塌上,摆正了我的面容硬是让我看着他,可我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把他面容给遮全了的白纱,晃晃得挠在我的脸上,痒痒得不行。我双手撑着身子,又实在是挪不了地方把这让人难过的面纱给拂去,只好撇了撇嘴巴,硬生生用吹得把它给吹离了我的脸颊。

    楼下一片唏嘘之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越王爷一下子直了身子远离了我,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定眼望去,就看到他胸膛起伏剧烈,面纱被他的厚重气息给搅得前翻后滚,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气氛尴尬得好像能拧巴出水儿来。

    良久,越王爷总算是开了口:“你从哪儿喜欢这些怪模怪样的爱好?”

    哎?我认真地思考了下,觉得他说的该是楼下舞台上那位跳艳舞的舞娘,便很无奈地回他:“王爷带我来了此处找乐子,我也依着王爷布置的节目自己找乐子,入乡随俗的欢呼惊叹,哪里能说我有了怪模怪样的爱好?”

    楼下没了鼓声咚咚,欢快激烈的音乐,取而代之的却是古筝柔长跳跃的清曲,台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偃息了欲(和谐)火,竟全然没了动静。

    越王爷说道:“刚刚那场首舞并非我安排,若是下人的过失......”

    我心中忽然警铃大作,越王爷并非是个不专驭人之术的没脑子王爷,反倒看他从嬷嬷到小厮,培养得各个忠心耿耿,哪里会有下人不依照主子的喜好来安排歌舞呢?丢了信任是小,丢了脑袋可是事大了。

    刚刚王爷说的话戛然而止,想来他也想清了其中不对劲之处。

    我两对视一眼,我问他道:“谁又盯上了你?”

    真是个惹人恨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黑色面具,在椎帽垂下的长纱里鼓捣鼓捣,一挥手酒把那面纱给丢了。一身墨黑长装,身量修长,端的是英姿飒爽,果然是比戴面纱时候顺眼多了。

    越王爷回了我四个字:“静观其变。”便示意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却自己先回到了软塌上,我想了想,也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