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婶的话,乍一听挺好,可仔细一琢磨,方氏惊讶了:“你让我一个人去?自己却躲在家里?”

    任婶赔笑道:“屋子总要有人看。”

    方氏把眼一瞪:“三间房都是空空的,哪里需要你看?”

    任婶拧不过她,只得把门锁了,随她一起到祥符县去。她们主仆走到官府后衙门口时,张梁还在厅上,与杨氏等人闲话,他听得下人通报,斩钉截铁道:“把门关严实了,不许她进来。”

    杨氏却道:“这是我家,若不许她进来,别个只会说我,不会说你。”

    张梁只好起身,出去与方氏讲:“你老实在东京待着,一口饭少不了你的,若是你三番五次来吵闹,就托人把你送回眉州乡下去。反正那里房屋土地,都是齐全的,只要我不休你,就无人敢讲闲话。”

    方氏叫这一番话吓住了,生怕他真把自己送回眉州,她可不愿孤零零一人待在乡下,于是把任婶一扯,掉头就跑。但跑了几步,又想起件事来,回去朝张梁伸手:“既然饭还是给我吃的,那把钱拿来。”

    张梁在袖子里摸啊摸,摸出两百九十九个钱,又找看门的家丁借了一个,凑作个整数,交到方氏手里,道:“你们省着点,过四、五天没问题。”

    方氏气道:“我们有两个人,你这才三百文,多买根针都嫌不够。”

    张梁不耐烦道:“嫌少就别要,自己赚去。”方氏又被吓着了,连忙将那三百文抓过来,牢牢攥着,又道:“那我用完了,再来找你要。”

    张梁道:“不必了,五天后我自会与你送去。”说完就进院子里去了,头也没回一下。

    方氏委屈得直想哭,又无计可施,只好将那三百文钱袖了,准备回东京。任婶十分不满,只有三百文,看来她的月钱又泡汤了,就这么回去,她不甘心,于是怂恿方氏,就在这后衙门口大闹一场,就算不能逼张梁拿出钱来,能逼到张伯临也是好的。

    方氏到了危急关头,倒还不糊涂,狠瞪一眼过去,骂道:“你没听见他说,要送我回眉州呢,就会出些锼主意。”

    任婶的胆子,还没大到与方氏顶嘴,只好唉声叹气地随她回东京去。晚上,两人买了一个萝卜,两颗青菜,再到张梁留下的半袋子米里抓了两把,凑合着吃了饭。任婶一想起方氏拖欠她的月钱,心如刀绞,坐都坐不安稳。整个晚上,都在苦劝方氏,称硬的不成就来软的,去向张梁认个错,说不准他心一软,就肯让她也跟去祥符县了。

    方氏被她讲得有些意动,正在犹豫,任婶又道:“二夫人,先前咱们家贫时,全靠你辛勤操劳,苦苦支撑,如今好容易宽松些了,却不让你跟去享福,实在划不来哩。”

    方氏呼地站起身来道:“我明日就去,你也要见机行事,在一旁帮着些。”

    任婶欢喜应了,铺床灭灯,服侍方氏歇下。

    二日天才蒙蒙亮,方氏就被急切的任婶催着起了床,一路嘀咕着、抱怨着,走到祥符县去。开学馆的人,都起得早,她们赶到时,正巧碰到张梁同张伯临出门,遂欢欢喜喜迎上去问好。

    张梁见是她们,大怒:“说好五天后我与你送去,怎么还没过一天就来了?”

    方氏忙道:“我不是为钱来的。”

    任婶补上:“二夫人想通了,晓得自己错了,望二老爷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原谅她一回。”

    方氏听不惯这话,狠狠剜了她一眼。

    也许真因为是夫妻,张梁也听不惯这话,道:“她若能知错,日头早就打西边出来了。”

    方氏见他真不吃这套,连忙转攻张伯临,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爹不要我,你可不能不要,你为人师表的人,难道不讲究孝道了?”

    张伯临忙道:“娘,我又不是不养你,你急甚么。”

    方氏大喜,但还没等她高兴完,张伯临又道:“爹也没说不要你,只是让你留在东京而已,吃穿住用,他还是管的。”

    张梁伸手将张伯临拉了过来,冲方氏道:“你若还拦着,耽误了我们开学馆,五天后恐怕连三百文都领不到。”

    方氏心想,她自己是一文钱都赚不到,就算住在东京,也只能指望他们父子开学馆养家了。于是只好朝旁边挪了挪步,让他们过去。

    任婶见求情失败,忍不住地埋怨。

    方氏也很失望,叹气道:“这事儿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任婶暗暗着急,再慢下去,拖欠的两个月的月钱,就该变成三个月了,她为了自己的辛苦钱,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又想出个主意来,道:“二夫人,二老爷之所以听不进你的言语,皆因他心里还恨着你呢,何不托个别人去说说看?”

    “托别人?”方氏怔道。

    任婶点头道:“正是,二夫人找几个同二老爷关系好的,托他们去求情,说不准二老爷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就准许你搬到这祥符县了。”说着,板着指头就数起来:“大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二少夫人、郭姨娘……”

    方氏先把张伯临和小坠子否决掉了,道:“伯临方才的态度,你还没瞧明白?他的一颗心,偏着他爹呢。”又道:“我堂堂正妻,去求一个妾?就算能搬到祥符县,我还能抬得起头?”

    把这两位一排除,就只剩下杨氏、张仲微和林依。其中杨氏的话,大概最有效,毕竟张梁就住在她家里,但方氏平生最怕的人,除了已过世的婆母,就数杨氏了。连张梁都要排在后头的,因此这位也被她给否决掉了。

    如此一来,只剩下了张仲微和林依,方氏一想到张仲微,脸上带了笑,可再一想起林娘子事时林依的冷言冷语,却又开始打退堂鼓。任婶见她这个也不妥,那些也不行,急道:“二夫人,你若不去求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可就没人可选了。”

    方氏犹豫道:“那天你没瞧见仲微媳妇的脸色,恨不得生吃我一口,我哪还敢去。”

    任婶道:“那还有二少爷呢,二少爷是你亲儿子,难道不帮你?”

    方氏叹道:“仲微你还不晓得,事事都听他媳妇的,我看这事儿,悬。”

    方氏还真是爱走极端,以前比谁都胆大,如今胆子却比谁都小,任婶被她给气着了,一屁股坐到路边,不理她了。

    方氏在后衙门后走来走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唤任婶道:“你去把二少爷叫出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讲。”

    任婶见她终于想通了,连忙跳了起来,转个身,埋头就朝院门里冲。

    两名家丁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拦,只好抓了根门栓,伸过去朝任婶腿前一拦一扫,令她跌了个四脚朝天。

    一家丁冲过来,提溜起任婶的领子,骂道:“这里是祥符县官府后衙,你都敢闯,不要命了?”

    任婶被吓着了,身上又疼得慌,冲门外哭喊道:“二夫人,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他们不让我进门哪。”

    方氏听见,匆匆起来,但还没等到她开口,家丁先告状道:“二夫人,咱们大夫人可从来没说过不许你进门,你若要进去,照着规矩通传便是,为何要由着这奴婢冒冒失失地乱闯?”

    方氏被家丁这番话羞得脸通红,走过去劈手就给了任婶一耳光,骂道:“不懂规矩,就晓得丢我的脸。”

    这些家丁,都是人精,晓得见好就收。不等方氏打下二个耳光,就问道:“二夫人可是要见大夫人?我们这就进去与你通传。”

    方氏忙道:“不必麻烦,把二少爷请出来便是。”

    家丁应了,叫住一个洗衣裳的媳妇子,叫她进去传话。洗衣裳的媳妇子,是没有资格踏进二进院子正厅的,她只能先找到青梅,再让她进去讲。青梅知道了,林依自然也知道了,张仲微这位当事人反成了最后晓得的那个。

    林依亲自向张仲微讲了方氏在外等他的事,又问:“婶娘找你有甚么事?你可晓得?”

    张仲微苦笑一声,道:“只怕人人都猜得出她来找我做甚么,肯定是不愿留在东京,想托我向叔叔求情。”

    林依问道:“那你是应下,还是不应?”

    若张梁是要休掉方氏,或者要把方氏赶回乡下去,张仲微肯定是要出面的,但如今张梁只是让方氏留在东京而已,那是繁华的大都市,又不曾少了她的吃穿,而且还有任婶侍候着,这在张仲微看来,并没有任何苛待的地方,于是他不想管,不愿意管。

    他在厅内踱了几步,道:“我若不替婶娘求情,那就是没义气了。不过……叔叔答应不答应,我可左右不了。”

    林依偷偷笑了,问青梅道:“二夫人既然来了,怎么不请进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青梅连忙赶去相请,过了一时,回报道:“二少夫人,二夫人不肯进来,非要二少爷出去,说要单独与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