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也怕被人瞧见,只得眼泪汪汪,极为不舍的看着时昆走了。

    时昆回到家中,长吁短叹,长随问道:“张知县不肯放人?”

    时昆摇头道:“张知县只说要问过夫人,这事一多半是准了。”

    长随奇道:“既是准了,那老爷不急着去备聘礼,在这里甚么愁?”

    那日救田氏时,长随也是在场的,因此时昆不瞒他,将田氏有意,扇子藏字一事托盘而出,然后继续伤脑筋,琢磨那偷扇子的方法,问道:“我买通田夫人跟前的丫头,把团扇偷出来,你看如何?”

    长随更为奇怪了,道:“那扇子乃是老爷好心与田夫人遮羞的,既然借出时是正大光明,为何讨还却要偷偷摸摸?”

    这可真是当局者迷,时昆猛一拍大腿,叫道:“是这个理,老爷我没白养你。”他马上命长随磨墨,铺纸写信,提笔时,觉得田氏春光泄露一事,不能提,不然坏了她名节,又是自己的干系,于是小小扯了个谎,称前些日解救田氏时,因见她是要中暑的样子,便将一把团扇借与,扇子本是小物件,不当讨还,但此扇乃是时家长随时三新买,准备送与媳妇的,且扇子柄末,刻了个时字,为了不让人误会,他才特意写信,望张家将团扇归还。

    时昆写完信,向长随笑道:“时三,拿你做个幌子,莫怪莫怪。”

    长随也识得几个大字,看了笑道:“我怪甚么,说不准张家见了信要感恩,赏我一笔也不一定。”

    时昆将信装进封筒,封好,交与长随送去,自己则轻轻松松、高高兴兴地办聘礼去了。

    两家同在祥符县,距离不远,不到一个时辰,信件就到了杨氏手上,她看过之后,命人将田氏叫来,问道:“你进京那日,手里有把团扇,如今在哪里?”

    田氏不知杨氏要难,乃是带着那把不离身的团扇来的,闻言只好把手一伸,道:“就是这把,大夫人怎么想起问这个?”

    流霞接过团扇,递与杨氏,杨氏接过来,将扇子倒转,果见扇柄末端刻着个小小的“时”字,她心头火起,按捺问道:“此扇从何而来?”

    田氏日夜摩挲这把扇子,自然知道扇柄处有甚么,此刻见杨氏一拿到扇子就去看柄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她脑筋慢,一时编不出理由来,又想到时昆方才离去时,待她又亲热,又和善,想必一定会给她个名分,于是将心一横,讲了实话:“这扇子,是时大官人送与我的,那日我抹胸被毁……”

    杨氏的两个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厉声问道:“送还是借?”

    杨氏吓得浑身软,不敢再照着心意讲,忙道:“借的,是借的。”

    杨氏道:“既是借的,为何不及时归还?”

    杨氏嗫嚅着讲不出话来,突然俯下身子,朝着青砖地,重重地磕头,口称:“我的身子,已是叫时大官人看去了,他又肯担责,大夫人,你就慈悲,放我去罢。”

    血水自田氏额上淌了下来,杨氏嫌污了青砖地,皱眉道:“既然你清白已失,怎还有颜面存活于世?”

    田氏惊得目瞪口呆,直觉得身子僵硬,舌不能动,口不能言.杨氏将时家来信丢与流霞,道:“你也识得几个字,且念给她听。”

    流霞领命,将信念来,田氏越听越觉得眼前黑,未等听完,已是晕厥过去。杨氏厌恶地看她一眼,命流霞将她拖进东厢,锁了起来。

    流霞安置好田氏,命桂花守着门,再重回厅内,捡起团扇,问杨氏道:“大夫人,大扇子?”

    杨氏定了定神,道:“将时家的信交与二少夫人,请她备谢礼,归还扇子。”

    流霞应着去了,到得林依处,却是青苗接着,原来林依听墙根累着了,还在歇息。

    流霞想了想,就将团扇和信递与青苗,请她转交。自己则回去复命,那封书信虽已拆了,但青苗是不会私自看了,不过那把团扇,她可是再熟悉不过,拿在手里转了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杨氏将扇子送到林依这时来干甚么。

    待林依歇好出房,青苗将信与团扇呈上,称是杨氏那边送过来的。林依展信看了,又递与青苗,道:“你未来夫君的信,你也瞧瞧罢。”

    青苗红着脸看了一遍,怔住了。林依问缘故,她不敢隐瞒,道:“时大官人扯谎,那扇子……是他的。”

    林依问道:“你怎么知道?”

    青苗的脸更红了:“他曾将此扇赠我,我没要。”

    林依笑了,收回书信:“傻妮子,有福气,这是宽你的心呢。”

    青苗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懵懵懂懂看林依.林依笑道:“自己想去罢,若想不通,待得嫁过去,叫时大官人教你。”

    青苗心里又是甜,又是羞,竟忘了反驳,扭身就跑。林依忙叫住她道:“还没嫁人,就不想替我做事了?赶紧帮忙备谢礼,连着扇子送去时家。”

    青苗忙垂着头又跑回来,取了钥匙开箱子,挑礼物,待得忙完,向林依道:“二少夫人,我情愿一辈子服侍你。”

    林依故意道:“那好,过两天时家送聘礼来,我不收。”

    青苗叫道:“二少夫人!”

    林依大笑,窘得青苗真躲了出去。

    张仲微审完一宗案子回来,正好瞧见这一幕,道:“你只晓得逗她,赶紧寻牙侩再挑个丫头。”

    林依应了,又将时家来信递与他瞧,道:“看看,三少夫人借扇不还,不知娘怎么生气呢。”

    杨婶端着几碟子刚做的点心进来,道:“早就生过气了,现今把三少夫人锁在东厢呢。”

    林依并不知杨氏责备了林依甚么,便道:“先前就不许她出房门,如今也只是锁着,反正她守节的人,足不出户倒没甚么。”

    杨婶把点心碟子摆开,退了出去,两口子来吃点心,你喂我,我喂你,倒也有乐趣。

    时昆是生意人,办事有效率,一收到张家归还的扇子,觉得危机解除,当天就把成箱的钱抬去送林依,要赎回青苗的卖身契。林依不肯要那钱,送钱的媳妇子却道这是与青苗抬身价,挣脸面,方才收了。

    青苗恢复自由身,林依摆酒与她庆了一回,不料二日酒还没醒,时家的媒人又上门了,自抹胸里抽出草帖,请她填写,说要商议婚事。青苗被林依等人取笑了一回,央张仲微填了,交与媒人带回。

    时家族大人多,林依担心青苗去了他家受欺负,遂禀明杨氏,认青苗做了娘家妹子,与她抬个身份,从此姓林。

    这边张家忙碌,媒人忙碌,时昆也没闲着。他家本有几个通房,因要迎娶青苗,为显慎重,全都打了,又细细教导小儿子,待青苗进了门,要口称娘亲,晨昏定省,不得有误。

    如此忙乱了半个月,该换的帖子都换了,而时昆在外省有一笔大帐,要赶出收钱,因此与张家商议过后,就近挑吉日,摆酒席,办喜事,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把青苗迎进了门。

    青苗到得时家,奴仆都来拜见,口称夫人,未敢有怠慢。外人都道她是知县夫人的娘家妹子,以林夫人呼之,处处高看她一眼。就是时昆那小儿子,都因继母有身份,格外以她为敬,而青苗又心善,待他视如已出,没几日功夫,就把他哄得娘亲娘亲叫个不停。

    时昆娶了个称心如意的娘子,门都不想出,不到三天就主动将家中账本奉上,以瞧着青苗拨算盘为乐。眼看着出门的日子临近,他舍不得青苗,想着反正娘子能干,竟携了她一起登舟,游着山玩着水,夫妻一道出门收账去了。

    这效率太过惊人,以至于林依回不过神来,心里有些空落落,但一想到青苗竟有度蜜月的福分,又替她高兴,又是羡慕不已。

    张仲微想不明白,不就是出门玩一趟,有甚么好羡慕的,遂道:“咱们进京时,一路上走了几个月,又有山,又有水,不是一样?”

    林依恨他不解风情,攥了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恨道:“你这榆木脑袋,那是赶路,怎能同蜜月相提并论。”

    张仲微只晓得日月,哪里懂得蜜月,被打得好不冤枉,又碍着娘子的大肚子,不好躲闪,委委屈屈求饶道:“你要吃蜜月,我与你做去。”

    这也能做?林依惊讶,竟放他去了。张仲微到了厨房,指挥杨婶,朝白面里加蜜糖,以大宋的样式,做了一盘菱形的月饼,与林依端了上来。

    林依见了,捧着肚子忍俊不禁,笑着:“好个蜜……月。”

    张仲微得意道:“娘子,我这蜜月如何,比时昆的强不强些?”

    林依笑到直唤“哎哟”,连声道:“强些,强些,你这盘蜜月,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仲微得了夸赞,自认为胜过了时昆,遂一手抓了个月饼,在林依面前手舞足蹈地耍宝,逗她开怀一笑。

    夫妻俩正乐着,忽闻前院的桂花扯着嗓子在喊:“不好了,三少夫人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