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嫂子领过打探祝二媳妇的差事,同肖大回家去了。张仲微与林依两人还留在原处,满脸欢喜地看着那八分宅基地,舍不得离去。

    张仲微笑着碰了碰林依,问道:“娘子,盖房子的人寻好了?咱们明日就动工。”

    林依叹道:“寻盖房的人容易,自有牙侩打理,只是盖甚么样的房子,我还没想好。”

    从买地皮到现在,已过去四五天,林依早就在盘算盖房子的事,却怎地到现在还没想好?张仲微奇道:“你在顾虑甚么?”

    林依拉他回家,翻出好几张图纸,递与他瞧。张仲微接过来一看,纸上画的,全是四合院,他挨着看过一遍,指着其中一张笑道:“原来娘子早已准备好了,我看这间就不错,咱们照着盖?”

    林依在他身旁坐下,示意他看图纸右下角注明的房屋面积,道:“咱们的地皮有八皮,若盖居家住的四合院,足够了,但咱们是要开酒店,八分地盖起来的院子,只够坐几个人的?”

    林依并不知道八分是几平方米,那块地堆着烂果子时,也看不出大来,但今日清理完后一见,估摸着顶多四、五百平方米,面积也不算小,要搁千年后,怎么着也是一别墅,但这面积用来盖宅园作酒店,可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张仲微不理解林依的意思,道:“八分地,除去房屋,留院子建花园也尽够了,你究竟犹豫甚么?”

    张仲微不曾进杨家娘子店里去瞧过,林依与他讲不清楚,想了想,问道:“若咱们居家盖房,建花园是为了甚么?”

    张仲微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为了赏花。”

    林依道:“可酒店里的花园,不光是为了赏花,还要让众位客人有摆桌子吃酒的地方。你是没瞧过外祖母家之前的娘子店,除了正经店面,花园里还有好些个小阁儿呢。”

    张仲微至此才完全明白林依的心思,笑道:“你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却是不能了,那样的花园,全东京又有几个?”

    他讲的道理,林依再明白不过,只是有些失望,自己与自己较劲罢了,又或者,是在与牛夫人较劲?

    张仲微还是了解林依的,将那几张图纸整整齐齐折好,收到了匣子里,匣盖儿,道:“咱们不急,都留着,等日后有了钱,买更大的地,盖个比外祖母家更好看的宅园。”

    林依笑看他一眼,引用了张八娘讲她的一句话:“你倒跟我肚里的蛔虫似的。”

    张仲微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着,板起脸道:“我是你夫君,你怎能将我比蛔虫?”

    林依笑叹:“这老实人变聪敏起来,比寻常人更油滑。”

    张仲微听到前半句,觉着是夸自己,咧着嘴直笑,待听到后半句,觉不对味,便猛扑上去,开始挠林依的胳肢窝。可怜林依,根本不怕痒,还得卖力配合,东躲西藏,闹了一身的汗才罢,直感叹这哄官人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闹归闹,正事还是要办的,张仲微在桌前搜罗了一阵,问道:“宅园盖不成,只能盖酒楼,这图纸呢?”

    林依搬出账本翻开来,取出图纸递与他,道:“早准备好了,方才不过是白嘀咕。”

    张仲微仔细看了看图纸,规规矩矩一栋双层酒楼,并无出彩的地方,倒是极符林依藏而不露的性子,但等他接过另一张材料报价单,就愣住了:“怎订的都是砖石?咱们不盖木楼?”

    大宋砖瓦房不少,但楼房一般都是木头的,一是盖起来省事;二是节约成本,若全用砖石,这成本,可就要翻倍了。若不是朱雀门东壁的那场大火,林依也不会想到要盖砖瓦楼,木楼太易燃了,若酒店内不幸遇火灾,就凭那些娇滴滴的娘子们,恐怕一个都跑不出去。

    之前的那场大火,张仲微也是心有余悸,因此听过林依的顾虑,虽仍心疼钱,但还是同意了。

    会盖砖瓦楼房的工匠可不多,不过有万事神通的牙侩,一切都不是问题。如今他们是官宦人家,同开封衙门又热,不怕被人欺诈,办起事来顺利许多,不出三天,盖房的材料就陆续运到了天桥汉果市旁的空地上,工匠们也全部到齐。

    上次清理烂果子地,肖大表现不错,林依信得过他,这回就仍雇了他来,负责监工,还安排他家几个小子到工地挑砖,挣几个零花。

    破土动工这天,张仲微亲自到工地上放了一挂鞭炮,喜气盈腮,待得回来,道贺的礼和人,已把家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盖房这事儿,从未向外人道过,也不知这些官员并富商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林依没料到这情况,带着杨婶、青苗招待客人,忙得团团转,暗自感叹,这些人,真是玲珑透了。

    张仲微进自家店时,中间已用屏风隔开了,地方大的一边,坐的是男客,另一边挤的是女眷。那些道贺的人一见他回来,纷纷围上去,张仲微眼见家中茶盏都不够分,忙把林依叫出来商量了几句,随后取出钱,请男客们上酒店坐去了,张家脚店这才空敞了起来。

    男客们一走,原来安安静静作淑女状的夫人娘子们,立时变了样儿,叽叽喳喳一片,东家长西家短,八卦满天飞,倒比方才人多时还要吵上几分。

    陆翰林夫人瞧不惯,指了那群富商娘子,向林依抱怨:“到底是商人妇,吵吵嚷嚷地闹人。”

    这几名富商娘子,林依并无交情,只是到店中吃过酒,今日想必是看在欧阳参政的面儿上,携了厚礼来道贺,又或者,她们就是为了见昔日府尹夫人,今日的参政夫人一面才来的,因为她们此时簇拥着的,就是参政夫人,而林依这位女主人,她们只是进门时打过招呼。

    不过角落里的另几位翰林夫人,也正聊得欢,眉飞色舞的表情,丝毫不亚于富商娘子。

    陆翰林夫人撇了撇嘴,又与林依道:“你看看她们,说是来与你道贺,却只顾自己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只是来你店里吃酒的。”

    林依满不在意一笑,这情景,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官宦夫人也好,富商娘子也好,都是冲着参政夫人的面子来的,说到底,翰林编修的身份,哪里值得这许多人趋之若鹜呢,正如张仲微所说,狐假虎威罢了。

    不过这份蹭来的光环,林依还是很在乎的,正因为欧阳参政这棵大树,他们才有这好日子过。穿梭在人群中的杨婶和青苗,都是得过指示的,其他客人都可以疏忽,唯独要把参政夫人伺候好。

    陆翰林夫人连着向林依讲了两句话,林依都没搭理她,她隐约猜到林依还在为上回的事儿生气,不过这也怨不得林依,谁叫她好端端的,非要去试探张家与杨家的关系,还设了个套儿让人家钻呢。

    上回林依运气好,歪打正着,没上陆翰林夫人的圈套。王翰林一伙人没能扳倒张仲微,陆翰林夫人站在林依身旁,就有些惶恐,端过两杯酒,欲向她赔罪。

    但她才开了个头,就被林依截住,有些事,暗中可以心知肚明,搬到桌面上来撕破脸面,可就不好了。林依一脸的歉意,接过酒杯,主动与陆翰林夫人碰了一个,道:“方才正愁,竟没注意你在同我讲话,真是该死。”

    陆翰林夫人不用再接着往下讲,脸面保全,松了口气,顺着林依的话问道:“张翰林夫人眼看就要财,还有甚么可愁的?”

    林依听她提财,忙道:“生计所迫,糊口而已,哪敢谈财二字。”又道:“我家仍未招到好‘焌糟’,今日温酒的人,还是临时借来的,这样下去,怎么开店。”

    张家脚店因走了“焌糟”而关门歇业的事,陆翰林夫人也有耳闻,忙安慰她道:“天子脚下,寻个‘焌糟’有何难,找牙侩帮忙就是。”

    林依早叫牙侩挑好了人,已是初选过一遍,方才这样讲,不过临时找借口罢了,她听过陆翰林夫人的安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谢她替自己宽心。

    陆翰林夫人在林依身旁越待越心虚,便称想寻其他翰林夫人聊天,朝她们那边去了。林依想去与参政夫人聊聊酒店的事,但后者还在富商娘子和官宦夫人的包围中,根本插不进去,再说有些话,也不能当着人面讲,只能另挑时候了。

    店中人虽多,但稍一留意,便可现众人只分作了两群,一群以参政夫人为中心,人数最多,占了十之**,另一群则三三两两,散漫许多,为的是王翰林夫人。

    最孤单的,是林依这位主人,她独自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好笑,自家酒楼破土动工,倒给这些人提供了亲近上位者的机会,今日她们送来那许多贺礼,实在不冤枉。

    林依是主人,总不好一直在那里站着,但屋中只有两群人,是去参政夫人处锦上添花,还是去已落势的王翰林夫人处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