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翰林夫人热情地拉林依到她与孙翰林夫人那桌坐下,笑道:“张翰林夫人好本事,杨家那样大的一家店,就因一官司,差点关门大吉。”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林依顾不得甚么礼貌不礼貌,没有作声。隔壁桌上的黄翰林夫人瞧见,主动出声解围:“杨家是咎由自取,与张翰林夫人倒也没甚么关系。”

    林依因着这话,就势坐了过去,避开赵翰林夫人。黄翰林夫人乐意看到赵翰林夫人吃瘪,笑容满面,与林依道:“多少次都想叫你出来聚一聚,却怕耽误了你的生意。”

    林依玩笑道:“像今日这般,直接到我店里来,就不耽误了。”

    黄翰林夫人道:“放心,咱们官人同在翰林院为官,自然是要照顾你生意的。”

    邓翰林夫人却道:“张翰林夫人,平日里不是咱们不爱来,实在是因为你店里未设济楚阁儿,鱼龙混杂,不好讲话儿了。”

    店内没有包厢,的确是一大问题,但林依目前资金不多,实在解决不了,只能道一声抱歉。

    黄翰林夫人安慰她道:“谁都是从无到有,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我看你店里生意一向不错,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这店面扩一扩了。”

    林依笑着举杯:“承你吉言。”

    三人讲了这一时,同桌的陆翰林夫人,始终只闷头吃酒,一句话也不肯多讲。林依以为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忙悄声询问黄翰林夫人。

    黄翰林夫人看了陆翰林夫人一眼,借着更衣,把林依拉至店后,方道:“别多心,非是你招待不周,是她自家出了烦心事,上回你家店开张时,她也是一句话也无,你忘了?”

    林依回想一时,的确如此,便问道:“不知陆翰林夫人家出了甚么事,咱们可帮得上忙?”

    邓翰林夫人不知使了甚么借口,也溜了出来,凑到她们近前,接口道:“这事儿咱们可帮不上忙,是他们家走丢了一名妾室,寻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人。”

    黄翰林夫人掩口笑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甚么妾室失踪,是陆翰林夫人编出来哄陆翰林的,那妾室名唤兰芝,当年乃是京城名伎,自从陆翰林买到家里来,陆翰林夫人就看不过眼,一日趁陆翰林不在家,将其赶了出去,陆翰林回来后向她要人,她便谎称是兰芝自己走失。”

    兰芝被杨升藏着呢,自然是轻易找不到的,不过兰芝的银主就是陆翰林,林依倒是没想到。

    邓翰林夫人不解问道:“这样的借口,不是很好?为何陆翰林夫人还闷闷不乐?”

    黄翰林夫人面露不屑道:“没得管住男人的能耐,还要耍手段,怪得了谁?陆翰林因兰芝一事,一直不大搭理她,如今更是各名伎家的常客,陆翰林夫人见他总也不归家,就着起急来,想把兰芝重新找回来,不料兰芝却跟蒸了似的,怎么找也找不着。”

    林依听到这里,插嘴问道:“朝廷不是有明令,不许官员狎伎的?”

    黄翰林夫人与邓翰林夫人齐齐笑道:“看来因为张翰林才出仕不久,你对官场也不甚了解,那狎伎,除非捉奸在床,怎作得了数,朝廷又没说不许官员上伎女家坐坐。”

    林依见她们谈起这类事体,表情轻松,想来都是御夫有道之人,便夸赞了几句。

    邓翰林夫人笑道:“咱们能有甚么本事,做个悍妇罢了,王翰林夫人才是真正的御夫有方,他们家别说妾室,连通房都无,王翰林更是从不踏入伎馆半步。”

    因林依就在一旁,黄翰林夫人便道:“张翰林夫人是否深得王翰林夫人真传,家中也是没个屋里人的。”

    林依可不愿被人把她和王翰林夫人绑在一起,忙道:“我哪能与王翰林夫人相提并论,我们家倒是想养屋里人,只是没钱。”

    黄翰林夫人一笑,道:“咱们出来得久了,赶紧回去罢,免得陆翰林夫人生疑。”

    邓翰林夫人再次与林依抱怨:“你瞧,没得济楚阁儿,就是不方便,大冷天的,咱们要讲悄悄话儿,还得出门来。”

    林依玩笑道:“各位夫人多捧场,让我多赚几个,马上就能设几间济楚阁儿了。”

    几人回到店内,府尹夫人正在同另几位夫人投壶作戏,还有一群娘子围在左右,却是林依不认得的。黄翰林夫人与她介绍道:“那是些商人妇,还有几名小官吏的娘子,来巴结府尹夫人的,你不消理会得。”

    林依点头,随她们一同上前,那群娘子纷纷上前见礼,只见一名穿着打探富贵不凡,开口笑道:“人到得齐了,那咱们都来耍,且拿些彩头作注。”

    各人一听此话,心知肚明,她这是想送钱来了,几位翰林夫人面露笑容,齐齐称赞这主意不错。府尹夫人却跟没听明白似的,笑道:“如此甚好,且取酒来,投输的自饮一杯。”

    夫人们面面相觑,赵翰林夫人道:“吃酒无甚趣味,还是拿钱作赌注的好。”

    “俗气。”府尹夫人丢掉手中竹矢,生起气来,重新坐回酒桌前,不再理她们。

    出主意的华服娘子着慌,忙上前解释:“我们生意人,只认得钱,无意污了府尹夫人的耳,请夫人原谅。”

    府尹夫人哼了一声,自顾自吃酒。少尹夫人道:“府尹夫人能让你们来,已是与了你们脸面,莫要太过。”

    华服娘子连连点头,其他娘子则噤若寒蝉,再不敢轻易出声。几位翰林夫人失望回座,脸上大都有不屑神色,性子最直的赵翰林夫人已在口无遮拦,小声嘀咕:“假清高。”

    孙翰林夫人扯了扯她袖子,劝她莫要乱讲话,赵翰林夫人却一副不甘不愿的表情,别过了脸去。

    林依见气氛有些尴尬,忙叫那女说话人上场,讲起故事来,这才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杨婶端上热菜,旋煎羊、盘兔、野鸭肉,北宋餐桌,以牛羊肉为尊,其中由于朝廷保护耕牛,牛肉不是轻易能买得到的,因此有羊肉,已是极好;其次便是鸡鸭鹅等家禽,至于猪肉,是穷人的口食,上不得台面的;且东京城流行吃野味,因此这三道菜一端上来,众人都赞好,连府尹夫人都暗地里冲林依点了点头。

    三张主桌上,数林依辈分最低,她端着酒杯,挨个敬过去,好容易落座,正想吃两筷子菜,那群商人妇与小官吏娘子们又围拢上来,少不得也吃了两杯,幸好这些酒度数都不高,不然真能醉倒。她打走娘子们,终于安稳坐下来,吃了两口菜,抬眼望去,各位夫人都红光满面,却无一人现出醉意,看来个个都是历练过的,有副好酒量。

    府尹夫人由少尹夫人陪着,听那说话人讲故事,极为专心,林依看见,松了口气,看来今日的安排,还算合她的心意。

    赵翰林夫人大概吃多了几杯,笑问众翰林夫人:“咱们家的老爷少爷们,今日也去酒店吃酒了,不知这会儿在聊些甚么?”

    孙翰林夫人不知她接下来又讲出甚么惊世骇言,忙抢先接住她的话:“都是翰林院同僚,还能讲甚么,左不过是些公事。”

    赵翰林夫人撑着脸,哈哈大笑:“你也太老实,我可不信你家邓翰林这般尽职尽责,酒桌上还谈公事。”

    孙翰林夫人见她果然没得正经话讲,有些着急,连忙唤来杨婶,吩咐道:“赵翰林夫人醉了,煮碗醒酒汤来。”

    邓翰林夫人却故意要逗赵翰林夫人讲话,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探过身子问道:“他们不谈公事,还能谈甚么?”

    赵翰林夫人不顾孙翰林夫人阻挠,挥舞着胳膊道:“一群男人聚到一处,除了聊女人,还能聊甚么?”

    邓翰林夫人目的达成,朝后一缩,把邻桌同样探着头的赵翰林夫人暴露出来,果然,府尹夫人猛一回头,一记凌厉眼神扫来。林依以为府尹夫人要出言斥责,但没想到,她那眼神极快地又收了回去,垂着眼帘,语气温和:“虽是平常集会,但娘子们都在呢,莫要太出格。”

    此话是在告诉赵翰林夫人,这里不仅有她们几个官宦夫人,还有布衣娘子,言语上以身作则,莫要掉了价,失了身份。

    官宦夫人看来都挺在意身份一事,府尹夫人此话一出,各人都状似不经意地与赵翰林夫人划清了界限,黄翰林夫人与邓翰林夫人讲话,孙翰林夫人端起酒杯,去了陆翰林夫人旁边。

    赵翰林夫人觉察出不对劲,十分委屈,挪到林依身旁坐了,道:“一个二个,虚伪得很,面儿妆得正经无比,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林依也想离她远些,却不好做得太明显,便道:“府尹夫人也是为了你好,她是不想别的娘子误会你,我想你也愿意她们出了门,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