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店里,那些娘子都还在,青苗请几位衙役在门外候着,自进店里将上堂作证的请求讲了。这些娘子方才受了惊吓,对那两名泼皮也是恨意颇深,加之只需下人前去便得,就都答应下来,各自派出丫头,随青苗去堂上作证。

    有了证人,案子便得简单,欧阳府尹听过几名丫头所述,当即丢下签儿,打了两名泼皮各三十大板。

    那些衙役,都会察言观色,瞧出欧阳府尹有惩治之心,不敢留余力,一板板下去,都是实打实,三十板结束,两名泼皮的屁股已皮开肉绽。

    欧阳府尹案子办完,正要退堂,师爷凑到近前,悄声道:“府尹大人,方才点翠朝这边打眼色,只怕是夫人有事寻你。”

    欧阳府尹本不喜欢夫人干预公事,但一想,张家脚店是有府尹夫人股份的,或许真有事也不定,于是暂不退堂,先到后面见夫人,问道:“夫人怎地到衙门来了,可是有事?”

    府尹夫人道:“张翰林夫人才刚来找过我,称那泼皮闹事,乃是背后有人指使。”

    欧阳府尹捻须颔:“不错,我也有此猜测,他们平素行径虽无赖,但也并非没脑子的人,若不是得了别人的好处,哪敢贸然得罪朝廷官员。”

    府尹夫人继续道:“老爷不妨派两名衙役,悄悄尾随那两名泼皮,暗中探一探。”

    欧阳府尹认为此计可行,答应了府尹夫人的请求,待得回到堂上,便与师爷耳语了几句,叫他下去安排。

    退堂声响起,几名衙役上前,提溜起两名泼皮,扔了出去,两名泼皮身体皮实,虽被打了三十大板,仍忍住疼痛,爬起来就跑,他们不曾留意到,身后已有四名衙役,正在悄悄尾随。

    泼皮急着去向主使者讨药钱,弯路都没绕一个,径直来到杨府后门,叫守门的婆子领了进去。见到牛夫人,哭天抢地,外带抱怨,称她交与的差事太棘手,拖累了他们,因此要多讨五贯足陌的医药费。

    五贯足陌,可是整整五千文,显见得是敲诈了。牛夫人气不过,骂道:“你们办砸了我交待的差事,还有脸回来?”

    泼皮之所以称之为“泼皮”,自然是不肯讲道理的,一个哼哼唧唧称打得重了走不动道,一个则在地上翻滚不已,耍起无赖来。

    牛夫人经营酒店多年,牛鬼蛇神见得多了,哪会怕这些,当即唤了几名家丁进来,要拖他们下去。

    一泼皮叫道:“牛夫人,你有本事就在这里将我们一棒打死,否则来日方长,有你好看。”

    另一泼皮补充道:“除非老实付钱。”

    牛夫人被激起了性儿,怒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甚么能耐。”说完吩咐几名家丁,取家伙来,先将他们老实打一顿,再轰出去。

    泼皮仍旧耍横,嚷嚷道:“有本事将我们一顿打死——”

    话未完,雨点般的棍子已落到了身上,疼得他们抱头就朝外窜,不料还未到门口,就被人堵住了去路,与此同时,追着打的棍子,也停顿下来,抬头一看,原来四名衙役,跟门神似的拦在门口。

    一泼皮反应极快,马上跪倒在地,喊起冤来:“牛夫人仗势欺人,动用私刑,请青天大老爷作主。”

    一衙役道:“我不是青天大老爷,你也不消装腔作势,全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牛夫人想到她与泼皮方才的对话,衙役全听到了,一颗心,就差点跳了出来,她一面暗骂看门小厮不尽心,一面上前招呼,想挽回一二:“几位官差,请厅里坐。”

    四名衙役根本不吃这套,两人押了泼皮,另两个朝外一指:“牛夫人请。”

    看着这趟衙门,是非去不可了,牛夫人唤来管家,向衙役道:“我妇道人家,怎好上堂,几位官差行个方便,叫管家代劳,如何?”

    能到杨府做管家,自然是人精,左右一瞄,瞧准个领头的,凑到跟前假装行礼,一块份量十足的小元宝,就塞到了衙役手中。

    衙役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将元宝转到了袖子里,道:“那就管家随咱们走一趟罢。”

    牛夫人见衙役肯收贿赂,心道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大喜,忙将管家拉至一旁,好生叮嘱了几句,才叫他随衙役到衙门去。

    此事她却没料准,欧阳府尹自身清廉,对下属的管教也极严,根本无人敢私自收受贿赂。那打头的衙役一到堂上,便将元宝呈上,他不急着讲办案经过,却先将牛夫人指使管家行贿一事讲出,门口围观的人群一听,纷纷都道:“定是牛夫人使的坏,不然为何要行贿,心虚而已。”

    管家听到冷汗淋漓,惶恐不安。欧阳府尹听完衙役所述,又听过泼皮的交待,将惊堂木一拍,作出如下判定,牛夫人买凶闹事,罪不可赦,处于罚金百贯。

    百贯对于牛夫人而言,并不算多,但此事的恶劣影响,远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自欧阳府尹退堂之后,牛夫人便被列为各大酒家最不受欢迎的人选,店主们个个对她提防万分,杨家三酒楼的名誉,也降到了极点。

    不仅如此,杨升最大的兴趣,就是流连酒楼,但自从出了这事儿,不论他进哪家酒店,都被拒之门外,酒家皆称:“谁晓得你是来吃酒的,还是来捣乱的。”

    杨家坏名远扬,杨升深受其苦,没奈何闷在家里,对牛夫人抱怨不停。牛夫人责骂他道:“我这般举动,也是为了生意,如今出了事,你不帮着也就罢了,还只晓得抱怨我。”

    杨升顶嘴道:“咱们家的生意,一向很好,若不是你突奇想,要开甚么娘子店去与外甥家抢生意,就甚么事都没有。”

    言下之意,是怪牛夫人自讨苦吃,牛夫人气极,抓起鸡毛掸子就打,那鸡毛掸子原是插在花瓶中作装饰用的,扎得并不牢固,还没打几下,鸡毛飞落了一地,杨升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肯乖乖挨打,东躲西藏,将那熏炉打翻了两个,花瓶打碎了三个,气得牛夫人咒骂不停。

    杨升正躲得欢,忽地瞟见金宝在门口与他打眼色,心知有事,便胡乱叫道:“娘,你要生意回转,也并不是没得办法。”

    牛夫人晓得她这儿子,虽吊儿郎当,头脑还是有的,便住了手,气喘吁吁地扶着博古架问道:“你有甚么馊主意,且讲来听听。”

    杨升急着出门向杨升问究竟,胡诌道:“你去向外甥媳妇赔个礼道个歉,叫东京城里的人都瞧见你们和好了,万事就解决了。”

    牛夫人闻言更气,手一举,已没剩几根鸡毛的鸡毛掸子,又朝杨升身上招呼过来,骂道:“好你个混小子,我身为长辈,叫我去向她赔礼?”

    杨升一面躲,一面道:“她虽是晚辈,却是官宦夫人,咱们若不是亲戚,娘你见了她,还得行礼呢。”

    牛夫人一愣,突然两行泪流了下来:“都怪你爹去的早,生计无奈,入了商籍,不然我也算个官宦夫人呢。”

    杨升见母亲伤心,不好再躲,忙上前去搀她。牛夫人生性好强,推开他的手,道:“你接着出去犯浑,我去自歇一歇。”

    金宝连忙过去扶她回卧房,路过杨升身旁,迅低声吐出一词:“袁六。”

    杨升了解,待牛夫人回房,一溜烟跑到二门外,袁六果然在那里候着,见他前来,忙附耳过来,小声道:“少爷,兰芝方才稍信来,称牛大力又来调戏她。”

    牛大力乃杨升表兄,牛夫人哥哥的儿子,杨升闻言,双眼圆瞪,怒道一声“欺人太甚”,朝外冲去。到得兰芝住处,牛大力已是趣闻,兰芝扑到杨升怀里,哭道:“少爷,他成天来扰,如何是好。”

    杨升抚慰了她几句,转身又朝牛家跑,叫出牛大力,二话不说,先一拳挥过去,直击他鼻子,顿时鲜血淋漓。

    牛大力吃痛,伸手一抹,满手是血,登时吓得哭叫起来,一面朝家中跑,一面叫道:“我要去告诉爹娘,叫他们评评理。”

    牛大力爹娘,乃是牛夫人哥嫂,他们知晓,可不就等于牛夫人知晓了,杨升不敢冒险,连忙追过去,扯住牛大力,道:“亏得你还是我表兄,做人忒不厚道,跟踪我到兰芝处也就罢了,竟然还去调戏她,你到底有无把我放在眼里?”

    牛大力觉得十分委屈,捂着淌血的鼻子道:“你还晓得我是你表兄?为个伎女就能把我打成这样。”

    杨升吼道:“是你调戏她在先。”

    牛大力道:“你那兰芝,不知被多少调戏过,你怎地不一一打回去,就晓得欺负我。”

    此话戳中杨升深埋心中的痛,忍不住朝他胸前又补了一拳。牛大力再次哭喊起来,又要朝家中跑,杨升拽住他道:“你要甚么伎女,我买了来送你,但兰芝不行,你若再碰她一下,小心我剁掉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