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夫人心里直敲鼓,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真是自家厨子不当心,落了蟑螂到羹里去,不过她再怎么自疑,也不肯轻易承认,便再次轻声咳了两下儿。

    金宝再次出列,她不敢直视林依,便斜眼瞄着青苗道:“无缘无故,为何要送百味羹与府尹夫人,其中定是有鬼。”

    不待林依与青苗出言反驳,出人意料的,府尹夫人开了口:“我与张翰林夫人相交已久,她请我吃碗百味羹,这也有问题?”

    府尹夫人言语间维护了林依,金宝哪里还敢开口,看了牛夫人一眼,灰溜溜缩到了后面去。杨家酒店的那些竞争者位,立时抓住了机会,起哄道:“牛夫人,既是自己有错,就赶紧承认了罢,赖到客人身上去,算甚么本事?”

    牛夫人极想回嘴,但府尹夫人的态度在前,她怕自己开了口,不但不能挽回甚么,反倒把贵人得罪了,因此只好忍了又忍,上前行礼赔罪:“小店管理不善,叫府尹夫人受惊,往后定当严加约束厨房。”

    府尹夫人搭了丫头的手,起身道:“你若一开始就似这般态度,我也便看在你新开张的份上,不予计较,但你见到脏物,不但不认错,反倒百般推诿,实在让人厌恶。”

    这话严重,牛夫人急着辩解,但府尹夫人根本不理她径直出店去了。那牛夫人紧追着解释,只当没听见。

    林依实在没想到府尹夫人会帮她,十分惊喜,她自己虽也备好了说辞反驳金宝的那些话,但肯定远不如府尹夫人的言更有效果。

    店中的那些客人,因为那只蟑螂,更因为府尹夫人的拂袖而去,纷纷离店,转眼花园就变得空荡荡。

    牛夫人追着府尹夫人,一直到她上轿,仍旧无功而返。她颓然转身,现林依就站在身后,先是一惊,随即咬牙切齿:“没料到你花招还真多,连事先把蟑螂煮熟都想得出来。”

    林依故作迷惑状,道:“外祖母在讲甚么,我怎么听不懂?”牛夫人正想咒骂,林依自祝婆婆手中接过带来的贺礼,双手捧与牛夫人,笑盈盈道:“外祖母,我家脚店开张,多亏你照顾生意,今日你也开了脚店,这是我与你的回礼。”

    她把“照顾”与“回礼”两词咬得极重,登时看到牛夫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金宝见牛夫人没有反应,揣度她的心意,抬手挥落林依手中的贺礼,啐道:“猫给耗子拜年,不安好心……”

    “啪——”话未完,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林依正在可惜滚落一地的贺礼,不曾留意,还以为是青苗打的,待得抬头一看,才现那一巴掌,出自牛夫人之手。

    下人帮主人出手,反倒挨了打?林依诧异不已。

    牛夫人骂金宝道:“你是甚么身份?敢冒犯翰林夫人?”

    嚣张如牛夫人,虽敢暗中使坏,却不敢明着得罪林依,这大概就是官宦夫人的身份,带来的特权与好处。此种情景,应该淡定,但林依是欲人一个,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心生几分得意。

    心里头再怎么得意,场面话还是要的,林依先劝牛夫人:“外祖母仔细手疼。”又看着金宝道:“这样不知尊卑高下的丫头,教训是该的,但外祖母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青苗觉得今日扬眉吐气,趁她们讲话的空档,将地上的贺礼捡起,码好,丢进金宝怀里,道:“我们二少夫人,是最讲究礼数的。”

    言下之意,你们家挥落亲戚的一片心意,真真是无礼之极。牛夫人的表情,又扭曲起来,林依不忍再看,匆匆上轿离去。

    回到家中,张仲微已当差归来,在里间坐着了。青苗见祝婆婆已回去,便兴高采烈地向张仲微讲起她的好计策,讲起牛夫人吃亏的景象。她正在兴头上,张仲微却打断她,责备道:“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外祖母暗算我们,你再去设计她,那下回是不是又轮到她来我们店闹事了?”

    青苗虽觉得他的话有理,但一腔热血被浇了盆冷水,还是有些不服气,辩驳道:“若不报复,牛夫人只会认为咱们好欺负,难不成就由着好一直暗算下去?”

    张仲微哑口无言,但还是觉得青苗的行为不妥,但问林依道:“娘子,你由着青苗丢蟑螂,就不怕明日外祖母也上咱们家丢一只?”

    林依沉着脸道:“我处处怕得罪人,不想却处处被人认为好欺负,从今往后,我也要做个恶人了,谁也休想占到便宜去。”

    张仲微没听懂,问道:“娘子,你说甚么?”

    林依哼了一声,道:“你怕外祖母以牙还牙?我还怕她不来呢,上回那娘子闹事,是我才开店,没经验,下回若还有人来,你且看我手段。”

    张仲微道:“若是能有法下一剂猛药,杜绝她的念头,那就最好了。”

    林依笑道:“不愧是我官人,我也正有此意。”

    林依将今日府尹夫人与她帮腔之事讲民张仲微听,称自己为此感到十分惊讶,张仲微却道:“虽说咱们大宋朝,天下学子都是天子门生,但欧阳府尹对我有知遇之恩,因此拿我当学生看,维护我一二,实属正常,他是老师,府尹夫人便是师娘,自然会在外人面前为你开脱。”

    林依打趣道:“这样看来,我今日是沾了你的光了?”

    张仲微大言不惭道:“那是当然。”

    二人笑闹一番,青苗插话道:“二少爷,二少夫人,你们究竟有无法子斩草除根?”

    方才张仲微讲的那些话,让林依心里有了数,此时听到青苗问,便命她磨墨,提笔写下几行字,递与张仲微瞧,问道:“你看可行不?”

    张仲微仔细看过,道:“倒也可行,反正欧阳府尹哪派都不是,你与府尹夫人走得近些,倒不怕人讲闲话。”

    林依问道:“王翰林与欧阳府尹不对付呢,你不怕他晓得,与你难堪?”

    张仲微道:“只要你不讲,欧阳府尹与府尹夫人不讲,王翰林怎会晓得?”

    林依道:“这可说不定,女人间话最多,难保府尹夫人不以此为炫耀,告诉王翰林夫人。”

    张仲微到底更了解欧阳府尹,肯定道:“你放心,欧阳府尹为人谨慎,而且清高,决不会允许府尹夫人拿这事儿出去讲。”他想了想,又道:“倒是欧阳府尹会不会同意这事儿,还真难讲。”

    林依听了他前一段话,正高兴,却被他后一句打击到,失望道:“照你这样讲,此事还真不容易成。”她讲完,也想了想,突然道:“要不,我直接去寻王翰林夫人?”

    青苗插话,表示反对:“二少夫人忘了?王翰林夫人那人,小心眼,斤斤计较,还爱迁怒,与她打交道,可真要费些脑筋,咱们去寻她,只怕她一个甚,情况更糟糕,还不如独自撑着呢。”

    林依笑道:“我不过一提,你就讲了一箩筐。”

    青苗撅嘴道:“我是真心相劝。”

    林依点头道:“我省的,且不论王翰林夫人为人如何,单论她对咱们的好处,也并不大,虽说王翰林与欧阳府尹都是拜相的热门人选,但就目前情况而言,到底是欧阳府尹的实权更大,更能帮上咱们家的忙。”

    张仲微略为惊讶:“娘子,我从不知你这样会算计。”

    林依叹气道:“人人都如此,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青苗道:“算计别人,总比别人算计自己好。”

    林依道:“我无心害人,自保而已。”

    她从张仲微手中拿回那张纸,又问了一遍:“真的妥当?”

    张仲微笑道:“妥当,只是你真的舍得?”

    林依玩笑道:“在乡下时,我为了娘好婶娘,甚么没舍得过,这还算少的。”

    她重新坐到桌前,照着那张纸,又撰了一份,待得墨迹吹干,将其折好,装进信封,滴蜡封严实,再命青苗送至欧阳府尹家,又叮嘱道:“递到门上即可,不消你进去,还有,记得打赏。”

    青苗应了,将信封小心塞进怀里,朝巷子东头去。

    林依这边想着如何断绝牛夫人想法,牛夫人那边也在琢磨怎样对付林依.

    牛夫人气愤难平,一面骂林依欺人太甚,一面骂金宝没眼色,竟敢明着与林依难堪,险让她落人口实。

    金宝十分委屈,但她很清楚,不满的情绪,是一丝也不以露出来的,不然死得很惨,在杨家,只有牛夫人舒坦了,底下的人才有好日子过,因此她默默把那些难听的骂句受了,还与牛夫人出主意:“夫人,林夫人的法子粗劣的很,她能朝咱们羹碗里扔只熟蟑螂,难道咱们不会?”

    牛夫人立在窗前,望她装饰豪华的庭园式酒店,后道:“你懂得甚么,张家脚店本来就只一点点大,称他脚店,还是高抬了,充其量不过是个拍户,就算吃出只死蟑螂,别人也不会觉得有甚么,毕竟只花了那几个钱,就不好要求太高。咱们这酒店,就是在男客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