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还是笑,把声量提得比她还高:“我虽然关了门,但一没骂你,二没打你,就算外头有人听着又怎样?”

    蓝手帕娘子狡黠一笑,张口就叫,声音尖利:“来人啦,有人动用——”

    话未完,戛然而止,原来林依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钱,丢到她面前。蓝手帕娘子看看地上的铜板儿,又看看林依:“你这是作甚?”

    林依下巴一抬,道:“讲出背后主使,这钱就归你。”

    蓝手帕娘子低着头,目光从左至右,从右至左,口中还念念有词,似是在数钱,过了一时,抬头道:“添十文,我就告诉你。”

    林依爽快地又丢了十文到地上:“说。”

    蓝手帕娘子飞快的答道:“是欧阳府尹的夫人叫我来的。”

    林依继续问:“为甚么叫你来,是何目的?”

    蓝手帕娘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对话中,林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觉出她目光有闪烁,略一沉吟,命杨婶放开她。蓝手帕娘子没了束缚,迅蹲下身子,把地上的钱一拢,朝荷包里一塞,飞奔出门去了。

    林依把杨婶一推,急急吩咐:“追,跟着她。”

    杨婶连忙跟出门,盯准蓝手帕娘子,一路尾随,杨婶到底不是东京人,对东京地形并不熟悉,在州桥巷中时还好,但一出巷,七拐八拐,眼前就不见了蓝手帕娘子的踪影。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四处转了一气,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垂头丧气归家,向林依请罪道:“二少夫人,我跟丢了人,请你责罚。”

    林依听她讲了经过,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罚你做甚么。”

    祝婆婆道:“我倒是对东京熟,但却年老了,跑不动,不然就跟出去了。”

    杨婶问林依道:“二少夫人不相信是府尹夫人主使的?”

    林依道:“府尹夫人与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要使人来闹事?”

    杨婶与祝婆婆一想,都点头称是。

    这时,青苗跑进店来,道:“盖饭卖光了。”林依正要开口,青苗又道:“我晓得有人闹事,二少夫人无心再炒菜,因此把窗口关了。”

    林依哭笑不得,道:“就你鬼机灵,既是不做活儿了,来帮我想一想,这闹事的娘子,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青苗先把那闹事的人大骂一通,再问:“二少夫人没把她捆起来问个详细?”

    林依道:“外面都是人,还没捆,她已鬼哭狼嚎,我担心把官差招来,便丢给她五十文钱,诱她讲了。”

    青苗马上问:“那是谁?”

    林依答道:“她说是府尹夫人。”

    青苗毫不犹豫摇头道:“不可能。”

    林依奇道:“何以见得?”

    青苗肯定道:“府尹夫人我是见过了的,满脸英气,待人又爽利,肯定不会做这种事,要说是那刁钻侍候的王翰林夫人所为,我倒还信些。”

    杨婶得了提示,悟出些门道来,道:“莫非闹事娘子的背后主使,是王翰林夫人?她与府尹夫人不和,咱们可都是看见了的。”

    祝婆婆觉得杨婶所讲有理,附和道:“王翰林夫人为了栽脏府尹夫人,这才使人来闹事,又故意报出府尹夫人的名号,好与她麻烦。”

    她们分析的都有道理,林依却缓缓摇头,问杨婶道:“你真看见闹事的娘子出州桥巷了?”

    杨婶重重点头,道:“若不是出了巷,我也不至于跟丢。”

    林依道:“那只怕与府尹夫人和王翰林夫人都没得干系。”

    另三人齐齐问道:“何以见得?”

    林依故意考青苗,以目光示意,要她作答。

    青苗想了一时,道:“我晓得了,府尹夫人与王翰林夫人,就住在巷子里,那闹事的娘子肯定急着回去报信,却径直出了巷子,说明背后之人,是住在巷子外。”

    林依告诉点头,杨婶却提出不同见解:“也许主使人就是府尹夫人,闹事娘子泄了底,担心受怕,因此不敢去报信,径直回家躲起来了。”

    林依一愣,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无人能担保闹事的一定不是府尹夫人。青苗几人继续分析,你一句我一句,越讨论越糊涂,到最后竟是人人都有嫌疑。林依听到头痛,挥手叫她们下去,独自回房坐下,对着墙壁呆,心道,城中谋生,果然比乡下更不易,乡下顶多有几个地痞无赖,都在明面儿上,不似城中人,个人脸上笑嘻嘻,背地里捅刀不惜余力。

    且说张仲微,锁好厨房门后,就去了街上溜达,考察各酒店有无好酒水,有无好菜色,待到他回来,现脚店、盖饭店都打了烊,心下十分奇怪,再进屋一看,林依呆坐在桌前,忙上前将她轻轻一推,问道:“生甚么事了?”

    林依将方才的情形讲与他听,道:“好险,差点让她乱嚷嚷,坏了名誉。”又叹:“有人浑水摸鱼,未付酒钱就溜了,还不知亏了多少。”

    张仲微悔道:“我不该去街上,害你受累,幸亏没出甚么事,不然我真是后悔莫及。”

    林依不甚在意,道:“既开了脚店,这些事是免不了的,总不会回回你都在家。”

    张仲微问道:“你可晓得是谁人主使?”

    林依苦笑一声,把方才与青苗几人的分析讲与他听,道:“人人都有嫌疑,怎办?”

    张仲微摸着脑袋,喃喃自语:“雇人闹事,那可是要花钱的,谁人这样大方?”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林依脑中灵光一闪,是了,雇人闹场子,既要出钱,又要担风险,若不是有利可图,谁人会犯傻?

    依照这条分析,雇人到酒店闹事者,无非有两种目的,一是所谓的商业竞争,眼红林依赚钱,因此来闹一闹,好让店中生意变差——符合此项的,非牛夫人莫属;除此之外,大概就是与张仲微有关的党派之争,或是李简夫一派,或是王翰林。

    林依将自己的分析讲与张仲微听,又笑话他道:“中立真是不好,哪一派都想咬你一口。”

    张仲微摸着脑袋,疑惑道:“最近翰林院风平浪静,并无甚么迹象呀。”

    林依默想一时,问道:“李太守是一派,婶娘的哥哥方睿与他不对付,因此是另一派,那欧阳府尹与翰林院的众位翰林学士,是哪一派?”她问完,不待张仲微开口,先自答道:“欧阳府尹与你有知遇之恩,那是看在李太守的面子上,因此他与李太守是一派,是也不是?”

    张仲微想了想,道:“是,也不是,欧阳府尹虽与李太守交好,但政见并不尽相同,他与王翰林面和心不和,倒听说是真的。”

    林依听糊涂了:“那欧阳府尹到底是哪一派?”

    张仲微道:“他是哪派都沾点儿边,又哪派都不是。”

    圆滑一派?林依甩了甩头,又问:“翰林院情形如何?”

    张仲微道:“黄翰林、邓翰林、陆翰林追随王翰林;赵翰林与孙翰林则与李太守是一派。”

    林依听着听着,觉出些滋味来,把开张那日翰林夫人们的明争暗斗讲与他听,好笑道:“原来孙翰林是王翰林的对方,亏得他家夫人还急着表明立场,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是怕我在王翰林夫人面前讲漏了嘴。”

    张仲微道:“都说除了欧阳府尹,就属王翰林拜相最有指望,谁人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就算政见不同,也不敢把关系闹得太僵。”

    林依道:“你们官场上的乱七八糟,我闹不懂,只想晓得,今日有人闹事,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张仲微沉上心来,仔细思考林依先前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党派之争不可得知,但闹事者的主使人,肯定不是牛夫人.

    林依接连被牛夫人逼迫,本来就不高兴,闻言反驳道:“这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莫非就是因为她是咱们的长辈?你别忘了,我们虽叫她一声外祖母,其实却并不亲。”

    张仲微道:“与这些无关,娘子你想想,外祖母虽然也开酒店,但她那两间酒楼,都是招待男客,就算闹事者弄砸了我们的生意,与她又有甚么好处?”

    林依光想着牛夫人是劝阻过她开酒店,又试图邀约府尹夫人的,就忘了这一茬,听了张仲微这话,觉着有几分道理,便道:“那暂且将她放到一边,再想想官场上与你不和的人,哪些最有可能派人来捣乱?”

    张仲微苦笑道:“既然是不和,那都有可能,一时哪里分辨得出来。”

    林依想了一时,也是好不头疼,又见夜已深了,只得一将疑问暂且按下,宽衣歇息。

    二日酒店、盖饭店,照常开张,由于头天蓝手帕娘子那一闹,酒店生意惨淡了许多。林依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坐在柜台后,继续猜想那闹事人是谁。

    青苗惦记昨日之事,无心卖盖饭,便与杨婶换了个差事,让她到后面站着,自己则跑到前面店内,问林依道:“二少夫人,可有了头绪?”

    林依摇头,把昨日与张仲微的对话,讲与她听,问道:“都说当局者迷,也许答案呼之欲出,我与二少爷却没想到,因此请你来讲讲,哪个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