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插话道:“来了就好,还提不开心的事作甚。”

    林依道:“极是,往后咱们高高兴兴过日子,比甚么都强。”

    青苗接过杨婶手中的包袱,问林依道:“二少夫人,杨婶与我同住?”

    林依给了肯定答复,青苗便挽了杨婶的胳膊,同她到后面去,与她指点住处。少臾,杨婶重回店内,再次向林依道谢。林依问道:“杨婶,你在二房时,每月月钱几多?”

    杨婶明白,这便是要与她定月钱了,忙道:“有一口饭吃便得,不要甚么钱。”

    林依道:“那成,不把月钱,付工钱罢,咱们店才开张,也不晓得是赚是亏,你与青苗都是自家人,我便克扣一二,每天五十文罢。”

    杨婶默算一时,慌忙摆手道:“每天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文,我在二房时,一个月才两百文呢,这也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

    林依笑道:“你也别高兴太早,店里有得赚,才有工钱,若是亏了本,只怕连每月的两百文我都拿不出来。”

    杨婶忙道:“我们自当尽心尽力,一定亏不了。”

    林依体谅杨婶一路劳累,许了她一天的假,叫她歇着去了,杨婶却闲不住,才到后面,就帮着青苗洗萝卜切甘露子,忙个不停,直叫青苗感叹,店里多了杨婶,少请两名雇工。

    三日后,张家脚店开张,张仲微特意买来一挂鞭炮,待在门口放了,巷口来往人等,俱驻足张望,又有人听说这是翰林编修家开的店,就想进去尝尝,但门口却有杨婶拦门,称该店只待女客,男人不许入内,叫许多人啧啧称奇,围在门前想要一睹奇观,不肯离开。

    林依见这许多人关注她新店开张,本是十分高兴,但她在店内等了许久,还只等来了牛夫人,就开始焦急起来,琢磨着,是不是因为门口挤着的男子太多,所以那些官宦夫人不肯来。

    这副景色,却在牛夫人预料之中,她并不知林依是事先下过帖子的、且请的是张仲微同僚夫人,只暗暗可怜林依,出口安慰她道:“莫要心急,我们东京城的娘子们,是不大爱出门吃酒的。”

    这话虽是安慰之语,林依却听着不大对味,心道,牛夫人处处热心,对晚辈关爱备至,但只要事关她家生意,就变得计较起来,也许这便是生意人的特性?

    渐渐的,青苗也疑惑起来:“听二少爷讲,那些夫人,大都就住在这巷中,短短几步路,却怎地还不见有人来?莫非是见着我们店前男人太多,吓着了?”

    林依担心牛夫人又幸灾乐祸,把青苗拉至一旁,才道:“我猜想也是这原因,却一时想不出好法子,你可有甚么主意?”

    青苗毫不犹豫道:“我出去轰。”

    林依嗔道:“胡闹,新店开张有人围观,多好的彩头,你却要特特去赶人家,小心赶走了人气。”

    青苗苦恼起来:“又要他们走,又不能赶,那还能有甚么法子?”

    主仆俩绞尽脑汁,还是未能想出好方法。正一筹莫展之时,忽听得外面一声惊叫,一阵喧哗,待得她们出门去看时,才现门口围观的人群,已尽数散开。林依心下奇怪,朝前一看,原来路边停了一乘小轿,轿后跟着好几个衙役,怪不得人群都散开了,想来是因为害怕官差的缘故。

    她半是高兴,半是担忧,高兴的是,围观的人群终于离去,翰林院的夫人们,大概就快来了,担忧的是,她家店前来了衙役的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不知会不会影响日后的生意。

    容不得她多想,轿上下来一位眉眼透着英气的娘子,径直走到她面前,旁边跟着的丫头介绍道:“这是府尹夫人。”

    欧阳翰林的夫人?林依愣住了。

    府尹夫人毫不奇怪她有如此反应,带着些嗔怪口吻,道:“我家老爷与你家编修,好歹算是有个知遇之恩,你家新店开张,竟不请我来?”

    林依才去一难题,另一难题就又接踵而至,她暗自苦笑,担心王翰林夫人与欧阳府尹的夫人遇个正着。她为何不讲府尹夫人来,这原因可不敢直说,便胡乱编了个理由出来,道:“府尹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小店才开张,酒水备得不算齐全,有一样酒,要明日才到货,因此准备明儿再与夫人下帖子。”

    欧阳夫人爽朗笑道:“这有甚么关系,我今日先吃着,明日还来。”

    话到此处,林依哪还敢推诿,忙亲自带路,把府尹夫人请了进去,命青苗取了档次最高的白羊酒,交与祝婆婆去温。杨婶端上一盘按酒果子,林依道了声“请”后,说要去厨下与府尹夫人炒两个下酒小菜,溜到了后面去,忙去抹满额的冷汗。

    青苗跟着出来,一面张罗着下酒的小菜,一面问道:“二夫人怕府尹夫人?”

    林依摇了摇头,道:“听二少爷讲,府尹夫人与王翰林夫人不对盘,我特意错开了日子请,哪晓得她今日就来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误打误撞。”

    青苗道:“理她呢,又不是与咱们不对盘。”

    林依想了想,笑道:“也是,是我糊涂了,她们乃是宦官夫人,基本的涵养,应是有的,再相互看不顺眼,也不至于在店内就闹起来,我怕甚么。”她放宽了心,就想着要把府尹夫人招待好,交待青苗,将大宋男女老少都爱吃的软羊装一盘子,以保万无一失,再把红丝水晶脍切一碟,看看府尹夫人可喜欢。

    青苗将两样下酒小菜备好,交由林依端上桌去,府尹夫人见下酒菜真是从她自家厨房端来的,不禁奇道:“大凡小酒店,酒菜都是外来的,你家店怎地却是自备?”

    林依解释道:“我开的是娘子店,只招待女客,男经纪不许入内,这就去了大半吃食的——”她把府尹夫人一指:“加之今日有贵客临门,不敢放外人进来,因此酒菜都是我自家厨房做的,花色虽少了些,但胜在干净。”

    府尹夫人赞了几句,又道:“若寻到靠得住的女经纪,许她们进店来,还是使得的,咱们女子,吃酒还是次要,最愁无人说话儿,若店里有两个经纪,听她们讲讲街头巷尾的故事新闻,胜过多少下酒菜。”

    林依暗笑,女人爱八卦,果然不分朝代,不分阶级的,连府尹夫人,都有这样的需求,看来寻经纪人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府尹夫人谈性颇高,一面吃酒,一面拉着林依聊个不停,牛夫人在旁看到眼红,心道林依倒是有些本事的,竟能将府尹夫人请来。她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就想也把府尹夫人请到自家酒楼里去坐一坐,为酒楼添些光彩。她这样想法,就端了酒杯,凑上前去,向府尹夫人笑道:“今日得见府尹夫人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府尹夫人不知牛夫人是何许人也,先把林依看了一眼,林依忙介绍道:“这是我外祖母,牛夫人。”

    府尹夫人这才展了笑颜,与牛夫人碰了一杯,道:“不知是张翰林的亲戚,多有怠慢,勿怪,勿怪。”

    牛夫人哪怪怪罪府尹夫人,忙恭维了几句,顺势就在桌前坐了。府尹夫人虽不喜她不请自来,但到底看在林依面上,又正好闲坐无事,便与之攀谈起来。但闲话几句,得知牛夫人乃是商籍,就有些心不在蔫起来,牛夫人觉出府尹夫人的情绪,就没敢把邀约的话讲出口,准备私下求一求林依,请她帮忙。

    府尹夫人讲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牛夫人知情识趣,自动自觉离了桌子。林依怕她难过,正准备跟过去,却听见门口杨婶在招呼:“各位翰林夫人光临蔽店,真是蓬荜生辉。”

    林依扭头一看,几位夫人已至门,连忙迎了上去。打头一位夫人,面容柔和,衣着朴素,却被众夫人簇拥着,无人敢越过她一步。翰林院中,数王翰林资格最老,林依便知这位是王翰林夫人了,忙上前与她见礼,道些欢迎之词。

    王翰林夫人并不托大,回了一礼,才与林依介绍她身后的众位翰林夫人——赵翰林夫人、孙翰林夫人、黄翰林夫人、邓翰林夫人、陆翰林夫人,林依用心记下,与她们一一见礼,再将众人引至店中落座。

    方才是在门口,王翰林夫人只留意打量林依,就没往店里看,此时走进来才现,欧阳府尹夫人正端坐桌前,一手执杯,一手执筷,吃得好不快活。她略愣了愣,旋即人就到了府尹夫人桌前,笑着打招呼:“府尹夫人也来吃酒?真是巧了。”

    府尹夫人亦笑着回话:“原来是王翰林夫人,来同吃一杯?”

    林依悄声与青苗道:“我们猜得果然不错,两位夫人再不对付,还是顾着面儿上情。”

    正说着,王翰林夫人朝这边走来,将林依拉至一旁,道:“张翰林夫人,我们共有六人,须得拼个大桌。”